老人与树

那是人生呼啸而过时,刮擦磕碰的所有痕迹,都刻在了这些物件上,再折射进了你的心里。——题记

01


天气渐渐暖了。楼下的苗圃里已经有了星点绿意,不是冬日里的黄土一片了。

“老头又有的忙了。”我心想。

老头是住在我家旁边的单元楼里的一位老人,我们素不相识。因为有朋友住在那个单元,我曾经进去过,所以,我知道老头住的这栋楼都是大户型,140平米往上,这老头的儿女应该比较“有办法”。

老头就住在一层,他们单元门口是我上下班必经之路。汽车通过的大路和人步行的小道在他的阳台之下交汇,是周边几栋楼的交通要道。

每天我都从他家的阳台之下路过。从窗户望进去,豁大的阳台被各种家具塞的满满当当。洗菜池是上个世纪流行过的陶瓷方盆,快顶到天花板的碗橱是实木的,上了一层黄色油漆,很多地方漆皮已经脱落,露出木纹。碗橱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仅仅是看一眼这些上了岁数的家活什,就已经有了穿越之感。

这老头忒闲,闲地让人心烦。

不光说他自己心烦,也让我们这些周边住户很心烦。

他家楼下有两片苗圃,物业只是在周边种了一些长青树。可是,老头闲不住啊!看着苗圃里空着的地只用来长草,他便移栽了很多花和树进去。

于是,从前年开始,每到夏天,我家楼下就有了一片姹紫嫣红的花,还有绿色苗木。

我看到,老头从自己阳台上接出水管子,每日浇水,耕耘不辍。

“他家最大的开销应该就是水费了吧。”我想,“老头辛苦,大家赏花,倒是一份美意。”

02


不过,没几天就出事了。

他家阳台之下的两条路的交汇点,每日汽车、行人很多。特别是骑电动、骑自行车的行人从南北向的小路走的时候,都要提前伸长脖子猫一猫(方言:看一看)东西向的大路有没有汽车经过。

原本小区物业搞绿化,在这个交叉口的各个苗圃里,都只栽种着一米高的常青树,不挡视线。可是自从老头载了重重叠叠的花草树木,人们就是走到路口前,也看不到其他方向来的车辆。

一日下班回家,我发现楼下竟然堵车了,一辆电动车在通过路口时将通过此处的汽车门撞瘪了。所幸速度都不快,没人受伤。旁观的人群里,还有人叨咕着:“还好是电动车撞的汽车,掉个个儿可就受不了了。”

于是,每天通过楼下这个路口时,我都提前放慢速度,闪一闪远光,停一下再走。

“真是闲的没事干。”我总会在心里嘟囔一句,这不得已的停顿让我不耐烦。而那些苗木花卉,入冬后的凋零破败样子更让人感觉厌恶。

“注意安全”——一天回家,突然发现在路口的树枝上挂了这样一个牌子。我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个属于上个世纪的阳台,老头手持着烟卷站着,默默注视着窗外道路。

03


于是我开始观察这个老头。

每天早晨我6点钟起床跑步的时候,老头已经拖出水管子开始照应他的植物了,动作缓慢,水流也慢,似乎不愿意让这些植物在喝水时呛着。

还有几次,老头竟然动了大工程。

单元楼门口的水泥裂了缝,老头把水泥地全掀了,然后又用水泥重新抹了一遍;

他家的阳台露出一掌宽的边,他就用瓷砖把这个边全贴了。老头在擦完阳台玻璃之后,会再把瓷砖细细擦一遍。

孤独。这是我对老头直观感受。他像一棵树,无言生长。

我只在某日饭点儿,见过他的老伴儿在阳台做饭。他“有办法”的儿女,我从没见过。

我猜想,这是一个被逼入城、因循守旧的农村老人。他舍不得丢掉他的老家具,用惯了他的老家活什,住不惯鸽子笼般的单元楼,哪怕这个房间是大户型、是接地气的一层,却还是呆不住。

最常见的景象,就是老头蹲在他家的阳台之下,一个人静静地抽烟。

这里没有他的老朋友们,没人陪他唠嗑调侃,周边邻居每个人都是早出晚归的候鸟上班族。

我能够想到他的儿女苦口婆心劝他入城的情景,父子为了是否扔掉旧家具而起的争执;

也突然能够想象他发现楼下苗圃可以种花时那种激动的心情,也仿佛体会到他手持抹布拂过那些陪伴他半个世纪的老家具时的感觉。

那是人生呼啸而过时,刮擦磕碰的所有痕迹,都刻在了这些物件上,如何能扔。

不过,以上都只是我的主观臆断。在老头眼里,我只不过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其中一个,也没有时间停下来和他攀谈两句。

每天,我开车在楼下路口,仍然会停一停、猫一猫再通过。这时,我会抬头看看那些苗木花卉,期待着夏天来临,它们再次繁茂的样子,想着老头在树下忙碌的情景,这时的短暂等待,似乎显得微不足道。

生活,有时停一停再往下走,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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