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王學藝
那年,广州火车站。
临近春节的站前广场,打工返乡的人头攒动似汹涌汪洋,各色人等从南粤大地四面八方向这里汇聚。
九十年代初火车基本是普通人唯一的长途乘行工具。孙科领着老婆怀抱还未周岁的婴儿,还有在东莞打工的小会、王毅通过当地订票渠道拿到了回家的车票,为赶第二天早上七点的火车,提前于头一天傍晚赶到了广州火车站。
天色渐晚的广场,舟车劳顿的人们有席地而坐的,有横七竖八的。孙科看到夜幕越来越深了,想着男人们身体容易支持,女人和孩子就这么在广场煎熬一个晚上可不是什么良策。自己就顺着广场边缘溜达着,看有无合适的住宿。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岂知他这个行为导致了几个人大半宿的生死逃亡。
“同志,住吧,住吧。”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男子向孙科招呼着。
“你们的住处在哪儿,远吗?”孙科没考虑过多就脱口而出。
“就在附近,一间房就几十块钱,干净便宜,有专车接送。”男子指着远处的大客车。
孙科想就是稍远点也不怕,大不了起个早不耽误赶七点的火车就没问题。回去叫大家各自背起行囊跟着这人上了他的车。
大客车里看起来没几个人,空座位还不少,他们各自找了合适的位子安顿下来等待出发。
陆陆续续有旅客被男人带上车。时间不紧不慢的流逝着。一个小时过去了,车里还有位置没坐满,一些客人开始焦躁,催促着司机开车,师傅只是望着远处默不作声。拉人回来的男子安慰大家:“马上就走,别着急呀,到地方很快。”
十点多车里座位满员,大客车终于发动了,人们开始长吁一口气。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车依旧在市区穿梭,人们也不知开向什么地方。窗外城市的灯光逐渐稀疏。有乘客心里没了底,质问拉人男子去哪里?还有的说要下车。
漆黑的车厢传过来男子恶狠狠的声音:“宾馆很快就到,谁想下就掏一百元车费。”车里看不清前排说话男人的表情。
满车的乘客都不作声了,车似进入了不平的山路有气无力的颠簸着。人生地不熟的夜晚,强龙不压地头蛇,谁也不想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无助的人们只有听天由命。
车窗外除了远处掠过星点的灯光,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客车似在山里弯来绕去,子夜时分点终于在一处有灯光的大院里熄了火。
院子周围的天空一片漆黑,楼房门口有个穿军大衣的男人坐在一张老式三斗桌后耷拉着个脑袋,似半睡半醒的样子,看阵势应该是院子里的值班。只见已经有很多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站着或坐着,人们都默不作声,估计都是被拉来住宿的人。看场面应该是嫌房间要价太高,住不住你们自己看着办的那种无奈。加上新到的这批人,院子里一时显得有点儿乱哄哄。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离开是不可能的事情。时而有三两个手持白色长棍子的人转来转去,显得格外耀眼,让人紧张。不用怀疑这些人是这里的看家护院,孙科他们呆在那里看傻了眼。
“黑店!”小会突然说话了。
孙科胳膊肘赶紧捣捣小会,意思是不要出声,让人听见别惹了麻烦。他在思考这里不能久留,必须想办法离开,如果住到明天没车送你去车站啥辙都没有。即使有车送能保证六点到都是未知数,大家可是一早七点的火车呀。否则,忙活了半个月弄到手的车票就这么给泡汤了。
下完人的大客车还在,师傅在车厢忙着清理卫生,孙科溜着车身到敞开着的车门,压低声音问:“师傅,能不能把我们拉回去?”
司机头也不抬的干着活小声说:“只要你能出这个大门,顺着来的路走远点就可以。”然后,就不多说话了。
估计这辆车也是这家黑店租来的,客人住不住与司机没多大关系,说不定司机还想挣个夜宵钱。关键是不能让黑店的人看到,拆了人家的台。
孙科听司机话意里有带他们离开的希望,就回去对小会他们悄声说,瞅准那些拿棍子的不注意咱这儿,顺着车边灯光昏暗的地方溜出大门,大家跟着我见机行事。
乘那些护院松懈的档口,他们鱼贯而出大功告成。
出门孙科接过老婆怀里睡着的孩子,其他人各自备好背包,开始向来时的路黑灯瞎火一阵狂奔。直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回头看看离那片灯光有了一段距离,听听后面没什么动静了,几个人才喘着粗气慢下来。孙科说先往前走吧,边走边等那部车过来,走的越远大家就越安全。
一行人就这么在人生地不熟的黑路上瞎摸。
大约又走了百十米,小会突然说:“快看,车来了!车来了!”
远处影影倬倬的车灯在向这边晃动,几个人站在路边心里开始欢欣鼓舞,孙科迎着车灯挥着手。
车走近了,没丁点儿停下来的意思,到跟前只是略减了一下速。司机冲着他们一声吆喝:“快往前跑!”就呼啸而过,红色尾光转了个弯消失的无影无踪。
几个人怔怔地站在漆黑的夜色里张口结舌,洋鬼子看戏傻了脸。
“后面有人追!”小会反应的比较快。
果然没错!这时远处由远而近传来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几个人背着包像落荒的逃兵,使出吃奶的劲儿又开始往前狂奔。刚转过一个小山包的弯道,孙科老婆喘着大气喊着跑不动了。
紧急关头这可咋办?
如果被抓住黑灯瞎火,荒郊野外谁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样子的局面。
“藏路边吧?”王毅在后边看大家背着行李上气不接下气,跑成这个样子已经是超负荷的神奇了,要跑赢后边追兵是天方夜谭。
孙科抱着孩子毫不犹豫冲向路边的小树丛,几个人跟着他扑扑通通,稀里哗啦就闪了进去。
“哎呦!”只见小会轱辘辘没了身影,大家惊呆了!顷刻听见小会在坡下说没事儿,孙科他们吊到嗓子眼的心才稍安放下来。
山那边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帮人蹲着大气都不敢出。突然,孙科怀里的孩子可能被激烈的声音弄醒了,嗷一声哭起来。这声音如晴天霹雳,大家的心恨不能“扑通”一声蹦出体外,如果是白天这些人脸上的那种煞白与崩溃一定很难看!
说是迟,那是快。孙科老婆一把夺过孩子,用奶堵住了婴儿哭叫的小嘴。
午夜的山野死一般寂静。
瞬间,路上手电晃动的光柱转过弯就雪亮如昼,纷乱的脚步刹那间就到几个人眼前。两个人他们看的清清楚楚,手里那长长的白棍子无比扎眼。
只听一个人说:“刚好像隐约听见有小孩的哭声,他们带着孩子肯定跑不远,找到不捋他们几百块钱车费真不解气。”
另一个口气更加恶狠狠说道:“让这几个鬼佬折腾成这样,先打死再说!”
两个追击者的对话,几个人吓得是毛骨悚然。
如果被抓到估计至少挨几闷棍是逃不掉的,就是不回去住宿也得扎去一笔不菲的车费。更不堪设想的是,大家身上都带着辛苦打工一年的血汗钱,想到这儿几个人是不寒而栗。
“快追!”两个打手在他们眼前稍停就继续往前了。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继续往前如果遇到这两个人回头就麻烦了,蹲在树丛里的大家一脸茫然,举棋不定。
这时,王毅伸出头睁大眼睛看看路边道:“快看,那边还有条岔路,他们去那边,我们往这边走吧,不管对错先躲过这两个人再说吧。”
大家一身冷汗从树丛里灰头土脸钻了出来。
此时,坡底下爬上来的小会突然觉得脚脖钻心的疼痛。原来他滚下去的时候脚被崴了。能走,但很困难!
这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荒野肯定不宜久留。孙科背起包接过孩子,他老婆拿过小会的东西放在自己身上。王毅更是肩扛手提,小会胳膊搂在他脖子上借力。茫茫夜色几个人似胜利大逃亡的残兵败将,那亦步亦趋的身影消失在飘渺无尽的黑幕。
那年的经历,每每提起几个人身上还能惊出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