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洁遇见杜明成之后瞬间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过马路闯了红灯,接孩子忘了点,这几天就是上班也动不动走神,厂里同工序的同事不友好的提醒她,小洁,小洁,线又砸偏了,五十元要没了。
王洁这才从昏沉中清醒过来,赶紧上心蹬着缝纫机,缝纫机的大齿轮飞速的旋转,却变成了一个时光的螺旋桨,越过天空,越过宇宙星辰,将王洁从服装厂带回到了大学时光,大学校园铺天盖地的绿色像潮水一样淹没了王洁,让她艰于呼吸不能自拔。
大学的王洁不善言谈,且没有十分的姿色,但衣着干净,静若处子,这样的女孩子普通却也有优势,深藏不露似有内涵,哪怕一个小发卡也能让她增色不少。男孩子也不是都喜欢开朗甚至疯狂的,也有一部分对内涵比较情有独钟。杜明成就是其中之一。
杜明成矮,脸黑,肚子鼓的像冬瓜,很不帅气,眼镜架着像个老学究,每天只知道上图书馆,王洁虽然也上图书馆,女孩子文静读读书是应该的,但她内心深处是瞧不起这样的男同学,一个书呆子这样一个烂学校毕业出去,将来进入社会能有什么出息?后来她毅然以女追男的方式选择了李亚军,在球场上李亚军满球场的跑,风一样的男子,让她痴迷陶醉,最终李亚军光荣缴械,成为了他的丈夫。杜明成呢?毕业后杜明成成了下落不明。
晚上宝贝儿子及早入睡了,王洁却睡不着觉,丈夫说,今晚的菜盐放多了。王洁不吱声,身子翻过来又翻过去,丈夫似乎有所察觉,分明等着她说几句,她却装睡起来,结果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二
秋天转眼临近,鲜花在最艳丽的时候就开始走向凋零,知了吹响老去的号角,再过一个月真是天凉好个秋了。
儿子幼儿园毕业,大红奖状拿回家,两个人虽然都是普通职工,但该有的幸福都有了,人生至此又夫复何求呢?下一件事就是给儿子找个好学校,人生的起跑线非常重要,何况儿子只有一个,砸锅卖铁也要挤进县中心小学。生活的小区不属于学范区,县中心小学是不容易进的。
当年在机关幼儿园,一家三口从半夜一点开始轮流排队,才得以成功报名,看着儿子在县最好的幼儿园活泼可爱的样子,两口子觉得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现在又是人生的一个坎,人生的路就像一座座山峰,爬过了一座,还有下一座在等待。可是人的体力毕竟不好说。
丈夫和自己一直在工厂里上班,能动用的社会关系极少,自己是内向开不了口的人,金口难开,一开口一定要有回报,何洁明白,只有靠丈夫这条路了,欣慰的是,据称丈夫的领导刘厂长社会关系极广,逢年过节丈夫没少送礼,丈夫的班长也是这样送出来了,这不每月工资多了一百五十五块钱。
种种事实证明,付出总有回报。她想。
果然刘厂长是很有能力的人,丈夫说,刘厂长一个电话就摆平了这件事。
三
伴随着学生放假,夏季成了聚会的好季节,大人有时间喝啤酒唱歌放松一下,王洁经不得同学兼闺蜜的盛邀,扭扭捏捏的去参与了同学聚会。丈夫却主动要求在家带孩子,这个王洁心里有些酸酸,大学时代风光无限的李亚军入世十年,俨然只是一个普通工人,不去就不去吧,不去也好。王洁认真打扮了一下,丈夫没有说什么。
几男几女,七八个同学团团围住一桌,煞是热闹。王洁姗姗来迟,一眼就看到了杜明成坐在那里,上次遇见真是很巧啊,杜明成主动站起来打招呼。
王洁知道在说上次遇见的事情,上次时间太紧迫,只是打了个照面,没有细聊,餐桌上的杜明成头发板寸型,脸似乎没有原来黑,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她。王洁知道杜明成在看自己,不由自主的低着头看桌子上的餐具,那双眼睛毒蛇一样让人难受。
谁没有过初恋,如果硬说王洁的初恋,杜明成也勉强是吧,那时的大学时代,杜明成写过一些信给她,她柔软的内心也认真思考过人生,但很快被现实打破,她不想嫁给一个既丑且矮的书呆子。继而断然拒绝,成了今日的局面。
很快,王洁知道杜明成却不是当年的杜明成了,他谈笑风生,语惊四座,以前读的书终于转化成了他的子弹,射向各个角落,一桌其乐融融,时不时哄笑起来。你们两个人都爱看书,座中有人指着他俩说,
王洁赶紧岔开这个话题,她手心有些出汗,不想在继续聊这个。
老同学聊了聊工作,上次遇见杜明成说自己从事教育,现在王洁才知道杜明成不是普通的老师,而是在教育局工作,并且是个某个科室主任。王洁的心咯噔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么多年自己两口子不大和同学来往,消息封闭,同学的世界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杜明成那时的奋斗真是得到了回报。
早知道这样孩子上学的事就不犯愁了,王洁想,不过随即又庆幸丈夫有能力找到了能办事的人,不必低三下四去求助老同学,那个滋味也不好受。想到这里王洁的心情又舒坦了些,她不会喝酒,气氛的促使下也满了小半碗酒,几口抿了下去。
四
很快开学在即,刘厂长的消息还是没有反馈回来,早听见人家说,要进中心小学的人挤破了头,据说真有几个人因此打架,王洁让丈夫再催一催,生怕有闪失,丈夫也同意,夫妻在对孩子教育上的态度是无比的一致,丈夫又准备了两条中华恭恭敬敬的给刘厂长奉上以防不重视。可谓操碎了心,但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现在不操心还等什么时候?
即将入学的同龄孩子都纷纷去买文具,王洁也不例外,遇见认识的家长相互问在哪上呢。王洁笑了笑,该上哪上上哪上,哪里上不一样。哪里跟哪里能一样吗?王洁想。
打包票的事有时也会泡汤,万分之一的事也可能会落到一上。谁能想到刘厂长的两条中华又退了回来,丈夫下班回家的时候,王洁傻了眼。刘厂长这人怎么能这样呢?不能办的事答应干嘛?这不误事吗?王洁无力的跟丈夫埋怨。
丈夫无奈的说,今年学范区卡的太紧,刘厂长确实尽了力,原来说的好好的事他也没有办法,再说刘厂长不是这样的人,他东西都收了好意思不办事吗?
夫妻沉默的面对面坐着,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关键下一步怎么办?
孩子被哄睡,王洁静坐在床沿上,时光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的思绪带到了杜明成那里。但这不行,她说。丈夫不是不理解她,虽然当年没有什么,但是到了丈夫那里会行不通,丈夫是占有欲特别强的人,成与不成不好说,万一丈夫多想,徒添烦恼。她期待丈夫拿出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王洁又婉转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去问了几个家长,有的神神秘秘说怎么怎么样,有的干脆换话题。王洁有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再跟丈夫说杜明成,虽然混的一般但丈夫一直是好面子的人,坚强的表面都有一颗脆弱的心,王洁很明白,上次的同学会怎么也不去就是典型的例子。丈夫很晚才回来,一筹莫展的瘫坐在沙发上,王洁默默将饭菜热好,端放在餐桌上。夜里王洁做个梦,梦见儿子在县中心小学的操场里跳啊跑啊。
五
夏末的早晨已不算炎热,甚至有凉丝丝的微风,各学校的大门前都贴了红纸,报名日期即将到来,王洁能想象拥挤的程度,她一度还在县中心小学逗留过几次,透过大门缝,可以看见里面的柳树条在向路人招手。
王洁舒了口气,风景与心情无关,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一件重要的事。
她算准了日子,迂回找到了杜明成家,二层楼,一个黑漆漆的大门镶嵌着狮子头,这分明是衙门啊,王洁想。她一手提着个黑色塑料袋,这些她懂的,但她也像刘姥姥要进大观园一样局促不安。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心砰砰的跳,做贼一样,她以前还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她来不及想这么多,用手不甚用力的敲了敲大铁门铃。
谁啊,门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音质粗且高亢,王洁太熟悉这样的声音了。
门开了,王洁嘴巴半张还不知道怎么说,杜成明赶紧迎上去,他应该太了解她了,老同学,欢迎欢迎欢迎。不用她说话,杜明成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王洁不自然的笑了,脸上开始起烧。虽然这是第三次见面,但这次不一样。
走进院内,杜明成顺手把门关上,王洁转身看了一下,觉得更加不自然,仿佛进了笼子里。
客厅里,摆着一个浅黄色的大沙发,茶几上的茶的热气还在冉冉升腾,电视声音不大,看样子杜明成刚才正在看新闻。
不要拘束,我自己在家,杜明成大大咧咧,还是那个样子。
自己?王洁没有细问,她小心翼翼在坐在沙发的一角,生怕做脏了沙发似的,
杜明成给她喝茶,她摇摇头,继而倒了杯白开水,王洁双手紧紧抱着杯子,像抓住了救命草。她来不及问杜明成的夫人孩子,只想着怎么开口,说实话,来之前她念念有词演练了半天,一到跟前仍旧是涨红了脸。
杜明成仍旧看着她笑,终于她鼓足勇气,轻轻的说了孩子上学的事,声音小的她自己都不见。杜明成似乎早知道她的事,微笑着点点头。上学季,估计找关系的也不只我一个,他怎么会猜不到呢?王洁若有所悟。
这个办不成,杜明成仍旧笑着说,边端着一杯茶送到嘴边。
办不成?
王洁将杯子缓缓放回了桌子上,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终于领略了求人不成的滋味,尤其多年的老同学,屈辱与尊严在内心交错,觉得眼睛也在发烧,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瞬间五味杂陈,虽然自己思想早有准备但还是难以承受。
还要听杜明成解释?太多余了,王洁站起来就要走出去。
别急老同学,杜明成还是在笑。王洁忍住眼泪听他说。
原来为了全县教育公平,教育系统进行了改革,县中心小学的教师绝大部分会被分流到其余各所学校,三年后调回换另一批去,教师大都不是原来的那个县中心小学教师了……
后面说什么,王洁已经不在乎了,也许腿站久站酸了,又慢慢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