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花开(9)

来这里第二个月,父亲打电话给如烟,说她一个初中好友的姐姐在传播学院担任文职,她先生是学院副教授,据说外面也有公司,希望如烟和他们联系,彼此多一些照顾。

如烟怕极了主动找人攀关系。她宁愿没有谁照顾,宁愿一切是空白,自己去打斗。不过如烟还是乖乖去了姐姐办公室,买些水果给她。优雅得体的姐姐,周转在复印机和各种文件中间,表情淡淡的,如烟找了个借口,待几分钟立刻走了。

国庆节后没多久,有一天如烟接到一个电话。

“柳如烟,知道我是谁吧?小菲的老公,高如松。记下我的号码。今天老乡大聚会呀,你一定要来参加,给你介绍几个重量级的老乡。“

如烟开心极了,想不到他们如此热情,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有了老乡会这个组织,她就不必委曲求全地特意投靠谁。

不过,听对方是男的,介绍了几个大人物也都是男的,隐隐有点不舒服。潜意识里,觉得这份热情过了头。未曾谋面,他却像家长一般熟悉。

高如松和妻子白小菲开车来宿舍楼下接,如烟有些受宠若惊。独自坐在后座上,她不知道如何搭讪。高如松人高马大,讲话音量高,气势足,与其说是大学教授,不如说商场老板派头。

白小菲依然像上次那样,不苟言笑,一脸淡然,像个冷美人。

果然,现场大都是三四十岁的男子,两位夫人。他们互相很熟络,高中同学,都在这里小有成就。如烟被安排在一个身材矮小、长得有点对不住观众、头发又长又乱的人旁边,那人脸上还有个明显的伤疤,很像刀留下的痕迹。姑且叫他“刀疤脸“。那人对如烟殷勤得很,不断夹菜,倒茶,攀谈,问她家在何处,几口人,父母干什么,身体可好,兄弟姐妹情况如何,好多细节,令如烟相当不舒服,初次见面,至于这样探听人家底细吗?

其他人热烈地交谈,如烟插不上话,他们讨论的人和事,如烟非常陌生。场面上只有她一个小姑娘,那两个女的,只偶尔笑笑,并不说话。只有高如松时不时话里带下她。其他人也会瞟她一眼,问问来自哪个乡,随即扯到别的话题上。

“你来了!咱们县里还是人才辈出啊!“

如烟只好点点头,又恍然觉得点错了,那不是承认自己就算个人才?也太不自知了吧?
酒过几巡,他们说话声越来越大,对如烟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大家大声地把“刀疤脸“探听过的底细又探听了一遍,如烟无奈一一作答,最后又问,“有男朋友没?女研究生不好找啊。“如烟只得尴尬地笑,“暂时没。“

于是话题转到女生该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众人都说像高如松和王小菲是最理想的一对,老乡,什么习惯都一样,回去探亲路线完全相同。又都是在高校工作,生活圈子、爱好相似。两个人有很多相似之处,才能过得幸福。

如烟静静地微笑听着,感谢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们给的建议和关照。谁知,他们话锋又转,聊起了“刀疤脸“。

“如烟啊,别看他形象不好,可是赫赫有名的年轻教授呀!才三十六岁!“

“对对对,他是咱老乡中的钻石王老五,要啥有啥,房,车,工作,地位,这么多年了,不知在等谁。“

“哦,原来是大学教授呀?“如烟含笑着看了看,脸上的疤痕分外鲜明,还有乱糟糟的头发。

也许如烟的眼神泄露了内心的怀疑,高如松忙解释,“不要以貌取人啊,人家是搞艺术的,不同寻常。“

原来如此啊。

“哎,老梁,你说说人家小姑娘都怀疑了。你说,这些年到底在等谁呀?“

桌上的人们大笑起来,如烟突然觉得今天这顿饭吃得不寻常,不知道笑呢还是说呢。

“刀疤脸“教授已经微醺,他抬起迷离的眼睛,呢呢喃喃不知说什么话,似乎口齿已含混不清。

“等,等你吧?“他突然扭头对着如烟,一脸挑逗的邪邪的笑。桌上传来一阵哄笑,不知谁说了声,“老梁,这么着急表白呀?小心吓坏人家小姑娘啊!“

如烟脱口而出,“当然不是!“她如此着急,生怕解释慢一步就跳进去。

回来的路上,高如松边开车边语重心长地说,“如烟啊,你家人把你托付给我们,我们很关照呢。今天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以后要混下去,还是得多和他们搞好关系。“

高如松又说,“其实,老梁是不错的,虽然形象不好,年龄却不大,而且很有才气。你不是这个领域,不清楚。他的崇拜者也很多呢。人家不是说找不到对象,只是要求高。何况,这人与人的缘分呀,真的说不清,过去也许就是他缘分未到呢。我们几个老乡,常替他着急牵线,他反倒一点也不急。“

如烟暗暗想,无论他是多大的官儿,多高的成就,哪怕中央领导,我也没半点儿向往。
一个从没谈过恋爱的女孩,怎么能为了别人眼里的“好条件“,把自己随便嫁给了“婚姻“呢?

高如松等人说得没错,但并不是他们口口声声讲的照顾自己,多半为了“刀疤脸“教授,毕竟那是他们的兄弟和同学。

下次,不参加这样的聚会了,目的性太强,自己太孤单了。

回到宿舍,如烟拿起脸盆刚去了洗浴间,许佳便急急跑过来,大叫:“你的电话!“

宿舍电话被晾在一旁,手机也闪烁着留在床边。

“回去了吗?“电话那头声音有点粗。

“你是?“

“老梁啊,回去了吗?早点休息啊。“

如烟一头雾水,这算什么呢?只好回复,“回来了,去洗漱了。你也早点休息啊。“

手机上也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从那以后,隔三差五,老梁便打来电话,奇怪的很,他都是手机发信息,电话打到宿舍里,而且总在晚上。接了两次后,如烟告诉宿舍人,凡是这个号码,这个老梁,都告诉他自己不在,还没回来,或给人约出去了,什么谎言都行,反正她不再听了。

即便如此,电话从来没有断,仍坚持不懈隔天打来。而且隔断时间,便送水果到楼下门卫室,离开后告诉她。高如松又约聚餐,被如烟以开题为由推却了。

转眼便是元旦,如烟正兴高采烈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突然电话响了,如烟看看号码,紧张极了,立刻示意丽丽听。

丽丽搭了一阵话,着急地叫如烟,她一手按住话筒,俯在如烟耳边悄悄地说:“他说在楼下。“

“啊?“如烟脸色煞白,她在纸上写了句话,递给丽丽,丽丽立刻大声说,“哦,如烟在实验室还没回来呢。“

放下电话,丽丽问,你打算怎么办?他要去实验室找你!找不到肯定又是电话短信,或者追过来宿舍。

如烟颓然倒在床上,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躲避这个人。老梁没有表白,却整天追得疯狂,若说拒绝吧又怕太清高,可是如烟完全不想和他出去。

许佳和丽丽商议后,决定留在宿舍陪如烟,帮她接电话和挡电话。

果然不久又来电,老梁在电话里强调,实验室灯关了,黑乎乎一片,如烟应该回来宿舍了。他买了鲜花和水果,只是约如烟出去散散步,请帮忙找一下。许佳说,如烟可能到别的宿舍逛了,回来再说。

丽丽从阳台上看下去,果然有人抱着大捧鲜花和一个红色袋子,估计是水果。她惊讶地偷偷大叫,“天哪,要是有人送我这么大的鲜花……“她看到如烟的目光,停住不说了。

后来,老梁又打电话说自己上来宿舍等可不可以,很多男生今晚都可以进去,跟门卫说一说应该没问题。丽丽赶紧强调我们俩都睡了,不太方便。

最后一次来电时已经快十二点了,老梁非常愤怒,坚持要如烟接电话,他根本不相信如烟不在宿舍。

“到底是怎么回事?嗯?耍我呢?你这样摆架子,算什么?以为是谁?看得起你……“

他一改平日的温柔,声音凶狠,满是压制的愤怒,如烟哭了,“对不起,但,请你理解,我们不合适。“

“啪“,电话那头恶狠狠地挂掉了。

后来,许佳说,你是不是太冷酷了?人家没有错,谁都有爱的权利。

谁都没有错,是啊,可如烟就不能接受,来年紫荆花开的时候,这样的人陪自己看炫紫飞瀑,氤氲在高贵的紫色中的,哪怕是许佳,也不能是迁就。

何况,这样的人,有耐心看一树花开,听一夜花语吗?

如烟不想真的只有如烟人生,哪怕只是一期的绚烂,也足以留下永恒的记忆。

就像七个月后,那沉沉的夜里,花苞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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