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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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天的那趟旅行带有极明确的目的。到厦门是为了看海,到杭州为了看西湖,而南京我是去聊天的。

南京于我而言,之前是地图上的一个城市与中国的大多数城市一般无二,后来随着D姑娘的落户,成了随时都可以去、可能去的地方。何况南京不仅有D姑娘,还有Z先生。

这一趟是很早就约好的。2015年的初夏我曾到过南京,那时D姑娘正怀着二宝,本来约好等二宝出生再来看她,没想到一拖就拖了近两年。此次再见,二宝已经会跑了。

去年9月我正在外地工作,D姑娘和Z先生同时遭遇人生重大变故,恰逢工作进入攻坚的关键时期,时间精力都受限,电话微信总有些表达不到的地方。于是暗自打定主意十一过后休假去南京一趟——我实在不喜欢人多的时候外出。谁知道过完十一单位就通知回去上班,然后就是工作上的调整,这一拖就到了今年。随着郑州到徐州的高铁通车,两个城市之间单程只需要4个小时,随即打算周末就跑一趟南京,后来想着干脆与旅行的行程合并,返程时顺道去看看老朋友。

朋友这个称呼很神圣,然而却不是一成不变。岁月如同一辆奔驰而过的列车,有人走了,有人来了。有人来得早走得早,有人来得晚走得晚,有人来得晚走得早,很少有人早早得来了能一直走到最后。

D姑娘与我相识是在1998年的夏末,我15岁,她16岁。我们朝夕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四年,之后两人上了大学,我豫东她在西安。后来我到豫西就业,她又考到了徐州,之后又去了南京——总是一东一西相隔甚远。

女人之间真挚的友情比男人之间要艰难,因为女人容易陷入世俗的局限性,尤其是恋爱结婚生子之后。男人之间的友情比较容易保持到婚后,原因在于男性多数能够在结婚之后依然保持独立性,女人就很难做到。“闺蜜”之间的情义又是异性之间的友情不可替代的。异性之间的情义多少带有暧昧的成分,远没有同性之间来得纯粹(不考虑同性恋的前提下),所以女性之间的友谊会更加难能可贵。婚姻家庭这些问题对于我们二人来说似乎都是“无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首先我们是一类人。姑娘的外形下住着“彪悍”的灵魂。我们都不是小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家境普通,一切都靠自己,个性独立,灵魂自由。其次我们互相欣赏。在对方眼里,我们都是“神奇”的存在。他人畏我如猛虎,彼却以我为自豪。因为懂得,所以相惜。第三我们完全接受对方。无论优点缺点,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谁都用不着改变什么,反正你最糟糕的样子我都见过——还挺可爱的!

能够拥有如此珍贵的友情要感谢我们的高中班主任郑老师,因为郑老师的“小封建”,在高中刚入校排座位的时候坚持男生和男生同桌,女生和女生同桌。然后,我和D姑娘就被安排到了一张桌子上,于是有了课上课下课余课外的深度了解。我们各有所长,二缺程度半斤八两。她吵不过我,我打不过她,她不仅掰断了我的树脂镜片还和我一起打碎了教室的玻璃;打球她不如我,喝酒我不如她,于是她教我喝酒,我带她打球;心情不好了一起逃课出去兜风,心情好了一起翘课去操场一边啃鸡翅膀一边夜观星空;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也可以一起玩得很嗨,似乎没有什么是我们拿不起来,也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我们的友情时间并不是最长的,却是最难得的那个——毫无保留地信任着对方,不论对方做什么,我们都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道理。这种近乎虔诚的真诚,仿佛信仰一般,最诚挚的感情可以概括为两句话:一句是我信你;一句是我支持你!她的两个儿子的名字都是我取的;她在要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十分不顺利,告诉我她要去做试管婴儿,我说让她等半年如果还是不行再去做试管,她就真的等了,之后不久她就怀上了大宝;生大宝的时候很不顺利,比预产期推迟了近半个月,她着急害怕想剖腹产子,我说如果某日还是出不来再剖腹,她就真的坚持到了某日的子时前20分钟顺产下了大宝——简直就是拿生命在信任。现在想来竟真真有些后怕了。她用她的坚韧成就了我的传奇。

Z先生亦是我的高中同学,有一段时间就坐在我和D姑娘的前面,记得一次我们吵架的时候他扭过头来劝架,然后莫名其妙地同时挨了我们每人一拳,我和D姑娘相视一笑泯恩仇,瞬间和好了,徒留Z先生内牛满面。Z先生与我在学校时交情并不深厚,却成了少有的几个至今保持联系的同学之一实属难得,好比大浪淘沙,剩下的都弥足珍贵。

4月1日愚人节,也是清明小长假的前一天下午,我从杭州赶往南京,到南京南站下车。D姑娘与Z先生一个住在南京的最南边,一个住在北边,平时也难得见一面,大城市的坏处此刻显而易见。Z先生说什么也要去接站,被我和D一起劝阻了,因为南京南站离他家实在太远。我们选了个中间地带,约了第二天在夫子庙附近见面。

D姑娘的老公照例被我赶到了客厅打地铺,她家先生真的很不错,知道我们久未谋面有很多话要说,主动将两个孩子照顾妥当,不打扰我们说话。在南京住的三夜每天晚上我和D姑娘都几乎聊到两点,直到两个人都眼皮沉重,实在没有力气了才睡了去。我实在明白她的孤寂——独在异乡为异客,放眼偌大的城市,最亲近的只有屋檐下的那几个人——父母、老公、两个年幼的儿子。有些事情父母不懂、老公也不是任何话都可以说,孩子又太小,同事之间若有聊得来的交情往往也很有限,很难摈弃全部的利益纠葛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远嫁不仅是远离亲人更是远离绝大多数的朋友,不是所有的朋友都可以向我们这般不因距离遥远而变得疏离——换句话说,疏离是必然的,能够保持深层次的信任和交流是非常非常难的,这就好比异地恋为什么那么难是一样的——他(她)的生活你无法参与;无法第一时间分享喜怒哀乐;无论科技多么先进永远无法取代见面时最直观的感受和无时无刻细微处的情感交流;有时一个拥抱、喝顿酒敞开来谈谈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怎么说都没有办法明白;还有信任,长时间的不见面、不联系,你是否确定对方对你的情感一如既往?岁月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痕迹,你会变,对方也会变,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也不知道……

我和D姑娘高中四年朝夕相处中打下了相当坚实的感情基础,但是如今想要再建立一段如我俩这般的友情是非常难的,单是大段时间上的相处就很难。之前在外工作的两年也交到了几个不错的朋友,我想这也正归结于大段时间无功利性的相处。时间是稀缺资源,现代人不缺饭、不缺酒、不缺激情,就是缺时间,连恋爱结婚都是“快餐式”的,肯花时间相处的人都是极珍贵的。

所以,保持深层次的信任和交流是非常非常难的,不仅需要相识的机缘、相处的时间,还需要满足几个前提。第一,双方都是具有优秀的品格。这是信任的基础,首先双方都是可信的,其次才会被信任。信任应源于人品而非血缘。我认为血缘关系是比较落后和低层次的联系,尽管目前血缘关系仍被认为是最主要的社会关系,但是,其伦理上的意义往往大于精神上的意义。我和D姑娘都是独生子女,如果我们各自都有兄弟姐妹,那么我们的友情会不会退居次要地位呢?我们之间是“自我选择”,亲人之间是“自然选择”,“自我选择”可控制性就非常强,也相对更稳定更靠谱些,而“自然选择”则纯属看运气。有的亲人感情很好,有的则相爱相杀互相厌恶又不得不一辈子被绑架在一起如同冤家路窄。因为我是你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你就应该信任我,这之间并不符合逻辑;因为你爱我或我爱你就应该信任我也同样不符合逻辑。情感也并不完全可信,如果把信任建立在情感之上,很可能会发现遇人不淑深受伤害。归根结底,可以信任的只有人品。人格是唯一的保障,在这点上,我深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品卑劣者早早敬而远之的好。第二,双方足够坦诚。敢于让对方深入了解最真实的自我,同时可渴望了解对方,这是内在的动力。一个巴掌拍不响,做朋友是双向交流的精神互动。第三,双方善于交流。去除生活鸡毛蒜皮的牢骚和蜻蜓点水地嘘寒问暖,在有限的时间最大可能进行内心交流,提高交流的质量。虽然这一步是外在的,但却及其重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任何内在的东西如果完全脱离了形式依然是乏善可陈的。这就是为何最近被提出来“仪式感”的重要性。形式可以如同工具一般,挖掘自身和彼此的内在需要,达到情感上的共鸣和深入的理解。

我想,这三点对于任何感情的建立和维持都是有效的,不管是友情、爱情还是亲情。

我和D姑娘在这三点上都做得不错,理论上的东西都是后知后觉,也算是三十多年人生经验的一点粗浅的总结,我们不过恰好都做到了这三点,不能说是完全误打误撞,也不能说其中没有运气的成分。现在想来一切全凭造化,却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这便是人生之奥妙了。

人生的另一个奥妙是什么事都喜欢扎堆儿着来。双喜临门或者祸不单行。

去年秋天是个名副其实的“多事之秋”。D姑娘的母亲先是被查出了白血病,后来中风,恰逢单位“入员”(她在法院工作),她压根无暇顾及,错失了最佳机会;Z先生同样遭受到意想不到的沉重打击。我坐在工作的房间,看着窗外的花园,花园很美,然而,除了听他们说说,无能为力。我们相隔实在太远,她需要我的时候,我都没办法陪在她身边。

还好D姑娘已经度过了难关,阿姨因为治疗中风意外治好了白血病,这不得不说是医学界的一大奇迹;Z先生也已经恢复了健康,他问我自己会不会突然死掉,我十分肯定地说:怎么可能?!你一定会活到感慨老而不死是为贼!——我那时的神情一定像个资深神婆,语气坚定掩盖自己的无知。命运是什么?这东西谁能够揣测得透呢?我坚信明天会更好,然而,往往不是。

后记: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关于题目想了很久。前前后后拟了好几个诸如《清明南京访友》、《南京访友记》等等,总觉得表达得不够贴切,后来再三思索用了这么个题目《南京难》。难,是困难、艰难、难得,也是灾难、苦难、难兄难弟。这一路上写的文章好像都不怎么开心,我想,深入的思索大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深入思索之后的满足感又不能用简单的“愉悦”来形容。所以西方的哲学家容易出精神病,东方的文人又总是被命运憎恨——总之,因为苦难深重,所以大多数人都有了成佛的可能性——众生皆苦,众生皆可成佛。这是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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