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曦雨喜爱一切不彻底的事物。细雨中的日光,春天的寒风,冬日的阳光,雪中的雨,沙滩上的海水……
但她又讨厌一切不彻底的人。藕断丝连的人,朝三暮四的人,左摇右摆的人,口甜心苦的人,表里不一的人……
不彻底的事物?她喜欢。不彻底的人?SORRY,她真的无法与他们共舞。刘曦雨高度怀疑自己有社交恐惧症。
刘曦雨觉得自己性格很扭曲,扭曲到很变态。有时候正读着一本书,看到书里描写了一个人物,而这个人物的身上与她有些共通点,她就开始神经紧绷,随时翻看有没有读者留言骂这个人物,如果有,她就心塞难过,觉得周围的人肯定也这样骂过她,接着就泪流满面,懊恼焦虑,只能借酒消愁。酒后的刘曦雨又思考,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再清醒一些,又觉得自己万分可笑。
长期处在这种恶性循环的情绪里面,刘曦雨觉得日子过的甚是空洞、无趣、不开心。
青春期时,刘曦雨有一个特别喜欢的数学老师,是特别单纯的钦佩与爱戴,可能有这个原因吧,所以她的数学成绩特别好,在班级里名列前茅。刘曦雨不敢对父母言说,因为父母是特别古板的人,未必能够理解,所以她把自己的心事都记在日记本里,可是,日记本被母亲偷看了。
她母亲也不与她明说,就是每天在餐桌上指桑骂槐,你也不知道她具体骂谁,反正翻来覆去就是“不要脸”“狐狸精”“不务正业”“下三滥”等等一些恶毒的辞藻,脸拉的跟油瓶一样长。刘曦雨不敢抬头,她觉得自己羞愧的要死。每每母亲往餐桌跟前一坐,她就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巴不得自己能立时消失才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刘曦雨忘记了,总觉得很久。一顿饭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刘曦雨是有切身体会的。从那以后,刘曦雨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再也不是佼佼者了,勉强及格就不错了。
文理分科时,刘曦雨应该选文科的。毕竟数学都糟糕成那样了,物理化学又能强到哪去?
选填的那几天,她问母亲,我该选什么呢?
母亲说,“你随便。反正人家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刘曦雨又怯懦了。她觉得她如果坚持选了文科,母亲肯定又要不开心很久了。所以她犹豫再三,还是哆嗦着在理科上边打了对勾。
本该去文科班拔尖的人,又跑去理科班当垫底的基石了。
高考如约而至,刘曦雨还是落榜了。她哭的眼睛跟核桃一样。她太压抑了,她想要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个她又爱又怕的母亲。
刘曦雨终是没有选择复读。她一想到自己选择复读便还要在那压抑的环境里多生活一年就觉得生不如死。在经历了无数的纠结、犹豫、下决定、推翻、再决定、再推翻……终于,她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她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母亲当然是不同意的。
“你才多大?你知道外面多少坏人?你知道人心多么险恶?你懂什么?就要只身一人出去闯?你凭什么?你有什么?就凭你那愚笨的脑子和你这满腔的热血?”
刘曦雨低垂着头,从小到大,她已经被抨击的习惯了。
她父亲只在一旁看着,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哪怕她被骂的再体无完肤,她父亲也绝不置喙。脑袋懵懵的,刘曦雨觉得自己濒临崩溃的边缘。
刘曦雨的母亲骂累了,终于停了嘴。看着刘曦雨那副倔样子,也不明白从小到大最是听话的女儿怎么变成如今这模样了,她摆摆手道,“滚,滚,快滚,想走是吧?今天收拾了东西,马上滚!”
刘曦雨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来,转过身,去自己房间收拾东西了,她怕今天不收拾,明天又走不了了。不管怎样,先走了再说吧。
临出门前,她又看了一眼她母亲,还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她换好了鞋,要出门时,母亲塞给她三百块钱,啪的一下,打在她的手心里,“给你三百,自己选的路,自己去走吧!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也用不着我了这是。”那个年代的三百块钱,也不少了。刘曦雨的眼眶又湿润了,她觉得心底无尽的悲凉。她的母亲呵,从未对她说过一个字的好话,即便是关心,也从来都是这般疾言厉色、夹枪带棒。
刘曦雨走了。她想去远离家乡的地方,越远越好。
她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列车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到达北京站。出了站台,她拿着行李,呼吸着北京的空气,她觉得万分的香甜,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吗?
刘曦雨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她不怕吃苦,她怕吃不饱。她从小养成的这种谨小慎微又懦弱的性格,让她四处碰壁,被人欺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越多,她越是恼恨自己这种鬼性格。有时候明明想强硬一点的,可是一强硬,话还没出口,眼泪先哗哗的流起来了,倒弄得对方一脸蒙圈。
她越来越敏感,越来越不愿意与社会上的人接触。每天出门,她都要做许久的思想斗争。她是生病了吧?她知道自己是病了,一定是病了,而且还病的不轻。
她去看了精神科,果然是得了抑郁症。医生说吃药只能缓解,能不能彻底好起来还要看她自己,因为她这个症结实在太深太久了。医生建议她回家与她母亲和解,也许会对病情有所帮助。
她一听要回家,还要和解,心里又开始发抖。母亲那蔑视的眼神、侮辱的言语,她仅仅是想到都觉得战栗。这么多年,除了春节,她早已习惯了在外面,一个人。
她不是没有试着与母亲沟通过,她想要告诉母亲这么多年她有多委屈,可是她的母亲,从来都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反而立时指责她不知感恩,不知回报,说从小到大这么疼爱你反而养了一只白眼狠。
刘曦雨觉得自己身心俱疲。抑郁症,也许真的要伴随她一辈子了吧?如果有下辈子,她不想再做母亲的女儿,哪怕做母亲朋友的女儿也好。她的母亲,对天下的任何人都谦恭有礼,唯独对她,只对她……
窗外的雪还在下,美丽的雪花落在窗棂上,化掉,再落上,再化掉。她就这样坐在窗前,看了一下午的雪花。世间最悲惨的事,就是以爱之名,终身囚禁,禁锢你的心、你的人、你的一切。
看着楼下空旷的街道,她想,如果就这样跳下去,一切是不是就结束了?然后马上摇摇头,不行不行,死状太过欺惨,而且太疼,让人看笑话……还是好好活着吧。
活着多好。活着,就有希望。
没准母亲哪一天,突然就变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