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个男人发现时,那个女人已经在家里把自己“弄死”了。
他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手指修长 ,老茧横生。
他觉得是在做梦。可是,那个女人就像滩烂泥,怎么扶都还是那个死样子。
她死在了家里。女人的亲属们来到这个不伦不类的家里,她悲伤的母亲也像滩烂泥哭嚎在地上,“妮子…妮 …子……妮……子……”的重复着。
在混乱中,他冷漠安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他麻木,荒诞之中预谋很久的镇定。
他或许是来不及整理情绪,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该解脱还是沉沦。
众人们指指点点,茶余饭后互相调剂,自以为高明的揣测着。
石头早已在湖底穿了绿苔,但只要风起,湖面还是会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是它死都难以瞑目的原因。
从此之后,男人在经过人的时候,更加面无表情,散发出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悲严。
只有在深夜,他的母亲听见他一瓶接一瓶的求醉,战战兢兢地坚定:“不要怕,没事,有妈嘞。”她东碰碰,西撞撞,不敢劝他别喝。
白日里,她却像换了个人,在家门口,像开了圣坛,神鬼一样外挂,逢人就诉:“儿不容易啊,那个女人不省心啊,我最受罪阿,为儿为女罪大的很呐。”她颤抖着讲述她口中的来龙去脉。
一时间,那女人的阴气在家面前众人口中晃荡。整个门口全是那女人死后的味道,和她生前一个死样子:“没有人味”。
他一直不确信,她死了。
直到众人口中,那个女人很少再出现,直到有新的女人搭讪,越来越成为那个死去的女人。他才相信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
真是到了你死我活方能罢休阿。他想不明白,他顾外,女人顾里,究竟是谁也有担当!究竟是谁不担当?究竟是谁亏欠了谁?究竟是谁不尊重谁?究竟是不合适啊!
很多年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是这么过的,却没有死过人。老年人越来越委屈,中年人越来越压抑。作为标致性的“恩泽”,他们都说这就是“生活”。
这个女人活在夹缝中,她的死给他们当头一棒。
原来,道理不仅教人,还能杀人。下一个会是谁?他们谁也不相信会有下一个,他也不信,至于是什么却苦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只好暂且相信,这是个意外,这是女人自身格局的问题。
多年来,他全年无休的和蔬果、杂货打交道,每个季节都有他需要对付的商品淡旺规律。
他懂得谁爽快,谁抠门,他清楚谁都图个笑脸。啥人品不人品的,进门都是客。他还会免个零头,吃点小亏,这是生意之道。
就在那个不店不家的地方,他不光卖东西,还开麻将馆。货品杂乱,人气足。
他赚了些钱,那些钱赚的不容易。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他从凌晨5点到晚上12点,凭着自律责任感,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坚守操持困顿在那里,即便上个厕所,也要迅速抽空档。
拣菜、过秤,订货、上架,直到出售,他的琐碎以及对精力肉体持久的耗损,脾气是屋子里的幽灵,沉默和欢笑都遮不住怨涙的味道。
女人却也来烦他,他们对日子的奋斗让他觉得哑然失笑,那是男人双手的禁区,需要阳光雨露滋润温暖。
也许这一切并不意外,充满预知的悲凉。
究竟发生了什么?女人来到这里,她抱着孩子,蓬头垢面,无事生非捂着胸,眼神里透着不满,倔强而有条不紊地呻吟着。
她离他半步之遥,他的挑衅直直戳到她那个疼痛的部位,他鄙夷地当着外人喝斥她,我妈是你长工?随着他的理直气壮,女人的脸涨得通红。
他不动声色地建立家里的认知体系。他的内心只剩下,心疼妈或者钱生钱。
他知道那些纸老虎比表面上更擅长张牙舞爪,阴气重的人在阳光下只会觉得惨白刺眼。有些人一辈子只从门缝里看人,不是因为看的扁或者真,而是他们自以为高高在上,无关痛痒。
“不要指望任何一个人能与你感同身受,他们没有穿着你的鞋子走过你的来路”,她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越想越苍茫…
她抱怨不得,因为道德的制高点已经沦丧,她不能申诉,那只会让她看起来更加是滩烂泥。
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的艰辛,没有人晓得他们十几年不曾旅行过一天,更没有人明白她几年不曾下过饭馆。
总是365天的忙,没有时间。她自己都觉得奢侈不切实际。
甚至她没有自己名下任何的财产账户,她就是个蚂蝗式的空壳子,而这一切的不正常竟都是正常的!不容质疑。
你也想笑吧?她还是个乌龟,缩着脑袋细数缸外的美景,身旁栖息着她的孩子。
当肉体与精神的隐忍者,在忍不下去的那一刻向着她喷涌时,最后一根稻草是毁灭性的,一切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权威如此磅礴,它们是一次滑稽的不屑,暴力相向,或者为下一刻沉默埋下伏笔。
但就算为了现实考虑,他也不能拒绝挣钱的劳碌,他需要足够的钱把生活过下去,而人们则需要说三道四的生活。他越来越满足于就事论事,不废话,并因此感到轻松。
有时候则相反,他以为自己掌握着自己的认知体系。命运就藏在家里货架上的各色纸箱里,需要包装避光,低温保存,有效期限。他小心翼翼地择拣它们,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它们。
直到这一天,家里换了另一个女人。他们一起吃最好的小吃,寻最美的风景,过最正常的生活。
她看人的眼神独到、入骨,宛如真正的智者打量他。他感到消失很久的身体又回来了。作为家里的主人,多年来他忽视自己,家常理短似乎因为他的男人身份,而很少较真。现在,作为一具凡俗肉胎的主人,他的身份得到意外的确认。
男人心想,死了就算了吧,死了倒也轻松。他开口说话了,说不知道自己怎么半死不活,白活了这么久。
人们也慢慢知道,一个人的死亡与格局有关,与他人无关,如果她想死,想不开那有什么办法呢?哪怕与死亡相抵抗的拯救已经进行多年,哪怕她是一滩烂泥。
你要如何如何…,烂泥终就不配做自己!
这个家里的母亲会说,她多么不正常,他儿子乖的很,是她想不开。连路过的人都会帮衬着说,那个女人不过家,不惜福……她就是滩烂泥。
就这样,这个女人破罐破摔,绝别在众人的嘴里。然而那个新女人,又会在这短暂的新鲜后,全年无生活的卑微里温柔多久?
人们都知道卑微太久,就是滩烂泥,自食其果。
但是,又有多少人明白“烂泥扶不上墙”和“没泥糊不了墙”之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