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小镇怪事（九）：南姜、黑橄榄和身世

咏楠没想到女人恐怖起来能这么恐怖，可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可某天他路过女厕时，突然撞见一幕，叫他忍无可忍……

他听到撕心裂肺的呼救声，这声音像利剑般直捅心窝，而且格外耳熟，难道是？咏楠的心猛地抽搐起来，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叫他浑身冰冷。他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女厕不准男生进之类的讲究了，快步奔进去。

在门口把风的女生没想到咏楠会突然冲进来，竟然傻傻地愣住了。咏楠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被人死死地踩在地上，头发都湿透了无奈地摊平在地上，他立马拉去施暴者，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一看，果然是巧梅。虽然她只说过三句话，但她的声音独特、略带沙哑且一字一顿。似乎冥冥中，咏楠就能感受到是她，要说小学的同学里，有谁是他想交朋友的，除了另外两个太保外，就要数巧梅了。

虽然咏楠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他面对同龄女生还是有点害羞。咏楠把巧梅带到校外大榕树旁的小道上。这小路直通戏台，路旁有间废弃的没门小屋，这屋子平时是个30多岁的流浪汉住的，别人看到他都退避三舍，因为他性情暴躁还经常从屋子扔些破破烂烂出来。可咏楠偏偏不怕他，反而觉得他有几分亲切，还跟他分享了自己短暂的流浪经历，时不时带点饮料或食物给他。

流浪汉这几天不在，他不太习惯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总是四处乱窜。咏楠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原来巧梅被她们用尿淋到头上去，刚刚只顾着带她走，竟然没留意到。环顾小屋四周，刚巧有个脏兮兮的脸盆，先将就用下吧。咏楠装了盆水，让巧梅冲下头，再拿破毛巾给她擦拭。等巧梅情绪缓和了，两人静静地坐在板凳上，巧梅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咏楠第一次听巧梅说这么久的话，也是第一次靠得这么近，他突然觉得手心冒汗、脸像被人打过般肿红，可他内心好雀跃，好像连空气里的尘埃都被他的快乐所感染，踮起脚尖漫天飞舞。

巧梅是被人收养的，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养母也未曾提过。养母一直没结婚，在收养巧梅之前，收养过别的女孩子，可基本没养活。那个时代的潮汕重男轻女思想特别严重，有些家庭生了女孩且不想养，就把孩子送给想养的，自此老死不相往来。养母照顾孩子的方式简单粗暴，饿哭了就冲奶粉喝，尿裤子了就换布，也不喜欢抱孩子就放任她躺在床上自娱自乐。就这样，巧梅竟然奇迹地活了下来，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足，骨骼瘦小导致个子明显比同龄人要矮得多。养母平时自制咸菜或咸肉到市场上卖换钱用。

潮汕的咸菜，一般是用包心芥菜做原材料，将新鲜的芥菜洗干净，纵向劈成两瓣再对劈，外围的叶子也可单独另外腌制，也可一块腌制。洗好劈好的芥菜，撒上盐放盆里腌制，隔天芥菜就会脱水变软，将咸水倒掉，再混合盐、红糖、捣碎的南姜放到瓶子里密封腌制。

南姜也是潮汕特产之一，皮呈红色，味道比一般的姜都要辣，甚至有一种辛呛味，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但实际上老姜都没南姜辣。除了潮汕或东南亚地区，很少有将南姜作为食物调料的。南姜其实是一种药材，也叫芦苇姜，一些药油比如二天油、驱风油、万金油都需要从中提取芦苇姜素。但在潮汕，南姜多用来腌制，或去掉鱼腥味，或卤鸭卤鹅等。

咸菜腌制后颜色会慢慢变深，最终形成鲜艳诱人的金黄色，脆口开胃，配白粥吃，或者炖排骨炖猪肚都是美味佳肴，但一旦开封后，便要尽快吃完，不然容易发霉，其实上就算发霉也不影响其风味，只是吃前要将霉菌冲洗干净。也有人喜欢将芥菜叶子单独晒干切丝腌制，不宜晒得太干，保留10%~20%的水分最好，晒后的叶子颜色会变深，边缘呈赤褐色，再加入红糖、南姜和盐腌制，待颜色完全变成棕褐色时便可开封，口感上比咸菜更有韧性，但就没有了咸菜的清脆爽口，俗称为“菜丝”。

潮汕传统咸肉的做法很简单，将整块肉洗干净放盐腌制，待盐完全渗透入肉时，将肉切片倒油炒熟即可，最适合下饭了。做法简单却格外美味的秘诀在于肉，精选真正意义上的土猪肉，用剩饭剩菜喂养，排除一切饲料。在那个年代，养猪的人家每逢晚上7点左右，预测大家都吃完晚饭将剩下的倒入街道旁专用的泔水桶里，便推着小板车或骑着三轮车，挨家挨户收集。

养母就这样靠着简单食品加工维持着生活，收入虽然不高，但养母总是打扮得俏丽，跟菜市场其他档口摊主打情骂俏。生活艰难时，还靠其他档主接济。养母喜欢跟这些已婚男人保持一种游戏情感的关系，似乎她想证明这些男人都是不忠诚靠不住的，享受这种三角恋爱战争关系，可当对方承诺要跟老婆离婚娶她时，她又愤然且坚决地离开。她不渴望婚姻，而是只想通过这种战胜妻子的方式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为此，巧梅自小就被其他小朋友排挤，镇上的妇女都恨养母恨得牙痒痒的，可她们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经济自力能力，指望着老公赚钱养家，也就在其背叛时选择了默默忍受，却将怒火迁移到养母身上。但养母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些女人明面上又不敢跟她撕破脸，只能教唆孩子不跟巧梅玩。

镇上孩子热衷的游戏以“投橄榄核”及“跳方格”为主。黑橄榄，又称油橄榄，富含钙质和维生素，将其倒入水中煮熟后，放入瓶中加盐腌制，过段时间等盐水完全渗透进肉后就能吃了。煮过橄榄的水颜色深得发黑，还可以做染料，做糕点或面食时稍稍倒入一点便可调色。橄榄肉舒软且有特殊的清香，切碎后炒饭也是一道美味。

橄榄核质地坚硬，小孩子们经常聚到一起玩“投核”，用粉笔在地上画一个正方框，每人定额往框中央放置橄榄核，再留几颗在手上，距离一米到两米的距离画一条横线，然后依次站到线外，用一个橄榄核向方框中投射，撞击橄榄核堆，收到撞击后，核会四处散开，跳出方框的就归投射人所有，每人猜拳选出投射顺序再轮流，直到方框里的核全部被撞出框外，游戏才结束。

技艺高超者，一轮游戏下来能赚到好多橄榄核，然后就把部分保留下来继续做玩资，部分用铁锤沿着核边缘敲击使其破碎，再取出里面的仁。橄榄仁香脆可口，又不像瓜子般吃多了上火，且营养丰富，不少饼家还专门收集橄榄仁做糕点馅料。支离破碎的橄榄核外壳还可以烧制成火炭，燃烧时火旺无烟且少烬，是传统功夫茶选用的高级燃料。

“投核”考量的是力气，男孩子多喜欢参与，而女孩子更喜欢“跳方格”，在地上画半米到一米宽的方框，对等分割成两栏六行方格，然后指定一格做起始格，并放置一块小石头，参与者要单脚独立，将石头踢向另一格，再依次不断踢着石头前进，力度要控制好，若不用力，石头不动或者无法进入下一格，若太用力，石头连续飞跃过两格甚至出方框就算输了。要从开始格到最后一格都不能出错，才算赢。

巧梅很喜欢这两个游戏，可是小伙伴们都不让她一起玩，她只能在旁眼巴巴地望着。虽然养母对她不亲热，还害得她被人孤立，但她从来不恨，没养母就没人管她了，她内心深深依赖着养母。等她上小学了，同学们就联合起来欺负她，什么撕作业本、背后贴纸、往抽屉扔垃圾都是小意思，她都习惯了。可没想到上了初中，这种现象更加恶劣了，甚至被人拖到厕所里凌虐。

这些她都默默忍受了，似乎是她应该受的，她不怕也从来不屈服，性子里的倔让欺负她的人没法享受到听她求饶声的快感，可这次她们实在太过分了，居然向她泼尿。她自小是个有洁癖的人，这怎么能忍受，这时候她第一次强烈地想有人能帮忙，就忍不住发出救助声。可惜，她的示弱并没有让施暴者停手，她们反而更加过分，甚至还不断拍照录像。

咏楠静静地听她讲述外，突然他感觉到喉咙被噎住般难受，这个低微到尘埃里的女孩子竟然独自承担了这么多。巧梅说完情绪激动，久久不能平复，慢慢地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咏楠不由地将肩膀往她那边靠了靠，他看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可巧梅似乎并不领情，她倔强地低头抽搐着。

巧梅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没想到咏楠会帮自己，毕竟平时都没什么交集，而且咏楠确实劣迹斑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但今天，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不可以貌取人。作为回报，她想带咏楠去个特别的地方，那是她心目中的圣地……

（第九章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