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西 ▏黑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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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在医院家属区长大，目睹很多黑色事件，包括药物上瘾、自杀以及黑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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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说老山又到医院来闹了，叫医生给他开杜冷丁，医生拒绝，他就威胁医生，医生不搭理他，他就跪下来相求，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让人看了极其不忍心。

老山属于街头混混，黑道人物，据说在一次黑社会武力争斗中，他受了重伤，疼痛难忍，医生给他开了杜冷丁镇静止痛。出院之后，他不时返回医院说疼痛依旧，无法忍受，医生遂开小剂量的杜冷丁，叮嘱他不可随意乱用，不到迫不得已千万别用。哪知他不以为意，回去只要稍感疼痛便自己打针。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何况杜冷丁本身也是处方药，使用是有严格规定的，他不遵医嘱，不到半年就成瘾了。

因为他经常来医院，大部分医护人员都认识他，连我们小孩子也认识他。他犯瘾的时候，情绪波动非常大。起初看见医生就小声相求：“医生，我受不了了，赶快给我开点啊！”医生就好言好语劝他：“回去忍忍，你不能老是这样，这样下去生命有危险的，忍忍就过去了。”他一求再求，医生一劝再劝，他终于火冒三丈，厉声喝道：“再不给我开药，我杀你全家！”医生很生气：“老山，你不要胡言乱语，再这样我打电话给派出所了！”老山见威胁并不起效，便软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求求你行行好啊，我是真受不了了，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啊！”一边猛扇自己耳光，一边大哭起来，全无威胁医生时的彪悍。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对之又可怜又不齿。

医院叔叔阿姨提及他的时候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好好一个人，非要作成这样，不仅自己过得可怜巴巴的，老婆孩子也跟着受罪！”

3

老山是我见过唯一药物上瘾的人，但是自杀事件却听过好多，几乎每年都有几起，农忙时节更为突出。

放学回家，习惯穿过门诊。有时候，远远就听到凄凄惨惨的哭声，嘈嘈杂杂，就知道又有人喝农药了。通常，中毒的人就被平置在门诊的走廊上，医生将洗胃管、洗胃液及相关药品和手术器械准备好。将中毒者嘴巴强制掰开，将长长的胃管插进去，持续不断地将洗胃液倒入。整个过程中，深度中毒者会神志不清地发出呻吟声，轻度中毒者发出的声音则更痛苦些。洗胃液倒得差不多的时候，医生便将洗胃管在外一端的漏斗状放低，胃部的液体就不断流出，发出刺鼻的农药味。

洗胃永远是一出好戏，看客不断，有的是住院病人和家属，有的则是闻声而来的附近居民，他们非常专注于中毒者中毒的缘由，不时发出感叹：“这么年轻，怎么就想不开呢，好死还不如赖活呢。”或者“一看就没喝多少啊，还使这么大劲，回家好好打一顿就老实了。”对于中毒者，根据情况不同，他们评论不一，仿佛智者一般。我却极为讨厌这样的说三道四，往往静静地看上一段时间就离开，到家也不提这些事情，这些陌生人的自杀行为并没有让我有何触动，真正触动我的是发生身边的一场自杀。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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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暑假的清早，大约九点左右，我正在阳台上看书，忽然听见彭叔叔问张叔叔：“今天早会小周没来，刚才我去药房也没有看见他，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我顿时紧张起来，因为周叔叔和他老婆沈阿姨已经吵架吵了好一段时间了，甚至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沈阿姨昨天带着几个大箱子哭着回娘家了，想必彭叔叔和张叔叔也想到了此事。

周叔叔和沈阿姨是自由恋爱，两人同一年进的医院，周叔叔在药房工作，沈阿姨是护士，相处一年左右就甜甜蜜蜜结婚了。可是结婚还不到一年，沈阿姨总是和周叔叔吵，听大人们说沈阿姨来自县城，家境很好，而周叔叔来自农村，他是长子，还有两个弟弟，负担很重。此外，周叔叔还沉默寡言，虽然我们住在同一排楼房，但是他从未和我说过话。反正不知究竟为何，两人就不再开心了，一直在吵架，甚至沈阿姨都提出了离婚。

张叔叔和彭叔叔好像立马想到了什么，开始去敲周叔叔家楼下的大门，起初是正常的敲，见没人应答，就加大敲门的力度，并大声喊：“小周开门，小周开门!”，还是没有人应答。他们趴在楼下的窗户上看了看，确定楼下没人。彭叔叔就立刻决定要爬到周叔叔家的楼上阳台看看周叔叔在不在。

当时我们住在一排楼房里，楼房一共有二层，二楼的带阳台，阳台用铁栏杆挡住，栏杆大约有1米高，栏杆与栏杆之间的距离大概有0.2米，我们小孩子经常从自己家里的阳台上翻过栏杆，抓住栏杆，沿着阳台边缘走到另一家去。因为当时正是上班时间，我家离周叔叔家最近，所以彭叔叔立刻叫我打开家门，他跑着上楼，翻越我家栏杆，走过两户人家，顺利翻进周叔叔家的阳台。我当时已经跑下楼，仰头看见彭叔叔趴在周叔叔家的阳台窗户往里看。突然他大叫：“不好！快去门诊叫担架！”，便开始用脚使劲踹门，“哐！哐！哐！哐！”，地动山摇。门很快被踹开了。彭叔叔快速下楼打开门，这时医院的担架已经到了，几个叔叔立刻跑上楼，把周叔叔背下来放到了担架上，送去前面的门诊。

后来，听彭叔叔说，他趴在窗户上看见周叔叔躺在床上不动，还看到了床头柜上摆着一大瓶安眠药。

好在抢救及时，周叔叔醒了过来，傍晚的时候，我去了周叔叔家，看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楼下的床上，沈阿姨跪在他的床前，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那时他俩还没有孩子。过了不到一年，他俩被调到了另一家医院，听大人们说他们没有离婚，有了小孩。

周叔叔的自杀让我觉得生命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如果不是住在医院大院，他可能永远都无法醒来。为什么只有自杀才能挽回一场婚姻？婚姻比生命本身更为重要么？这样的婚姻幸福么？爱会生发出绝望吗？

5

十几年之后，当时救人的彭叔叔调到另一家医院做了院长，在一次体检中查出肝癌，不到三个月就去逝了。

听到彭叔叔过世的消息，我根本不愿意相信。彭叔叔家住在我家隔壁，是我心目中的好父亲。那时，每到傍晚，彭叔叔都会辅导他儿子做作业。当时我曾经想过：“彭叔叔要是我爸爸该多好！”父亲当时应酬多，晚餐极少在家吃，也很少过问我的学习，印象中我总是一个人做作业。

彭叔叔心地善良，为人热情，手术做得也好，英俊儒雅，可是，人生多么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