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祭祖》3清-众神

三、清-众神


我的案头放着《白山杂录》,那是本竖版的线装书,很厚但很轻,书名由满汉双语写成。书的纸张已经发黄,书里的汉字用工工整整的小楷写成,里面不时夹杂着圈圈点点的满文。爷爷说,《白山杂录》不止这一本,其他的都遗失了。一个暖冬的下午,我坐在书房的高背椅上懒洋洋地翻开了书,那些竖排的繁体字看得很吃力,好在我在大学里旁听了不少历史系的课程,可以做到把古文用比较通俗的白话文表述出来。

    书上记载着郭布罗氏早产时瑞源的心情。”我的爱妻,今天忍受着早产的痛苦,不过万幸的是,那个早产儿活了下来,并且是个男婴。老天爷保佑,千万别让他离开我们死去,他是我家唯一的希望。”

   按照辈份,男孩为”德”字辈,起名德庆。

  这一年,一点不值得中国人庆祝。八国联军攻占了北京。沙俄军队大举入侵东北。

  这一年,盛京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热,晒得地上冒白烟,拉洋车的、摆地摊的都躲到柳树下乘凉。这一带柳树成荫,柳林当间儿有一座池塘,荷花迎着微风飘摆,荷叶下鱼儿逍遥自在,的确是个赏心悦目,休闲避暑的好去处,这里就是盛京著名的一景,小河沿万柳塘。

  瑞源家新迁至小河沿附近的大南门,再往南边不远处有一个黑砖的教堂,是清光绪四年(1878年),法国传教士方若望临终之前建造完成的。

1900年6月的一天,教堂外面聚集了一群人,手中拎着刀枪,一个人黑脸膛的壮汉拍着教堂前院高大的铁门喊道:“洋鬼子,二毛子,阎王判你下地狱,扶清灭洋义和团,不到三月遍地红。”人群齐声呼应,黑脸汉子又用刀向教堂门上指画半天,又向门前的青砖地上指画,嘴里念念有词,“兴清灭教,替天行道!”一个盘着辫子的年轻人一挥绣着“义和团”三个大字的旗帜,在炽热的太阳下显得格外刺眼。教士手中的武器与天主的仁慈终归抵挡不住愤怒的中国人。人们大叫着撞向了大门,一个教士披头散发,瞪大了眼睛逃进了教堂里,义和团民欢呼着把火把扔向教堂,不一会高耸的教堂从墙角到顶尖燃起了熊熊烈火。教堂里传来了修女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教士哀求上帝的祈祷声,但很快就被滚滚的浓烟淹没了。

瑞源没有什么公事可办,看见路上乱糟糟的,便向一个路人打听。那人回道,义和团和旗营的兵丁在教堂和洋人干起来了。

瑞源吃了一惊,这些年,瑞源没少和洋人打交道,英国的司督阁,法国的神父夏巴尔,还有日本人,药铺掌柜长谷川洪,都已经成了瑞源的朋友。前几天瑞源还陪着总督增祺到盛京施医院慰问司督阁,说会全力保障外国人的安全。

闲时,几个人总爱聚在一起海阔天空的聊天。司督阁大谈英国的君主立宪,夏神父从天主教讲到法国的大革命,长谷川洪不怎么爱说话,他喜欢经静静地听瑞源讲的风俗逸事。

  瑞源讲道:方若望曾经在谈及上帝的时候,说世界上只有一个神,但满人认为山山水水皆有神灵。从远古时期的肃慎、靺鞨开始,祖祖辈辈在山林里打猎,在江河里捕鱼,生息繁衍,很早就有崇拜”太阳神”、”月亮神”、”北斗星神”、”山神”、”火神”的传统。萨满则是神灵与人之间的使者,萨满要不断净化心灵才能达到与神灵沟通的境界,一位好萨满是一个心灵纯净的人。

 萨满以”舞蹈”娱乐诸神,为众人降福,均体现在祭祀过程之中。人们在萨满的祭祀仪式中,追忆着祖先、敬仰着神灵。

   夏神父摇摇头,认为这多神无法接受的,不过祭祀跳的萨满舞倒是很有意思。长谷川洪笑道:其实你们北欧有不少民族也信仰萨满呢,这是一种信仰,是凝聚一个民族的力量。满洲人在这一点上和我们信仰天照大神是一样的。

 瑞源把目光转到了日本人身上。同是东方民族,为什么日本一个蕞尔小国就轻易地把地广人众的大清帝国打得如此之惨,天照大神的子孙就比信仰萨满的子孙强吗?他想到甲午之战,日本人先进的德国克虏伯火炮打得清军抬不起头来,清军虽有依克唐阿这样的爱国将官,也不缺冒死冲锋的清兵勇士,手中的弹药却是不足,而负责粮草弹药的官员不是想着如何支援,反倒极力克扣军饷,致使前方弹尽粮绝,一败再败。国家糜烂如此,到底是为什么?瑞源看着长谷川洪,长谷川正好也盯着瑞源。

 奉天乱了,几位外国朋友也要离开沈城,去营口或者出国避避风头。“外国人烧毁了中国的庙宇,中国人烧毁了外国的教堂,而这都是我的家乡。”瑞源心里想着,回到了家里。他倒背双手走进书房,一眼看见桌上有一本翻开的《圣经》,上面用镇尺压着。他摇摇头,合上了《圣经》。又随手打开一本,一看是《四书》,皱皱眉,又放下了。

几个月后,俄国人大举入侵,黑龙江将军寿山抗俄殉国,盛京故宫成为了俄军司令部,瑞源任职的奉天大学堂变成了俄国人的兵营,学校解散了;矿场变成了战区,矿业公司也停了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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