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含黛

    从我家到我爸爸的单位不远，走过一所小学，一所幼儿园，从京杭大运河的一座石桥上下坡，经过一小片城中村，就到了我爸爸单位。往前走一点就到聊城一中和聊城外国语学校，再往前走就到了文轩中学，就是我初高中的学校了。总之，这一条路我走了十多年，曾以为这一片儿就是全聊城的中心了。

(一)

    这一天，我经过幼儿园，看到新开了一家衣服店，橱窗里衣服的风格和山师东路没什么两样，夕阳色的灯光，柔和的外国音乐，无一例外店名也很小资叫“时光”。不同的是，山师东路的衣服店开在高校聚集区，一定会有很多年轻姑娘光顾，这一家店开在幼儿园旁边，不知道接孩子的年轻妈妈会不会有这等闲情逸致呢。这一家店的年轻气息让我觉得和这条街的粗鄙一点都不搭，或许呢，或许店家真的是一个很小资的人呢，店开在这里或许真只是为了每天都能看一眼幼儿园的孩子和运河的杨柳呢。

    这一条街上还有一家修鞋店，男主人，女主人，哥哥和妹妹，四个人。修鞋，修拉锁，配钥匙，卖莘县纯棉袜和鞋垫。店里摆满了各种五金零件，零件堆里扒拉扒拉或许能找到一口煮饭的锅，或许能扒拉出一本寒假作业，或许能扒拉出一根巴啦啦小魔仙的变身棒。男主人在手动机器前修鞋，女主人在一个角落里煮饭，小男孩看起来有点沉默寡言，一会儿写作业，一会儿盯着修鞋的爸爸看，小姑娘在路边和另一些小姑娘追着喊“巴啦啦能量”。不知道这个情景存在多少年了，但是第一次看小姑娘是在妈妈或者哥哥的怀中，现在遇见小姑娘她都是斯斯文文地坐在一边写作业。修鞋店很多年了没有搬到别处，有时会在这几个临街门市不同的屋子里换一换。窗户里望不见那种老式黑色低跟高跟鞋了，不知道小男孩考去了哪所中学，不知道以前修鞋的妇女们现在还穿不穿高跟鞋了。

    两家店之间有一家副食部，靠近运河，所以一直叫“古运副食部”，店主是一个中年女人，烫头，肥硕，一脸横肉，十几年不变样子。此处注意“一脸横肉”只是我找不到别的词形容了，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更不是贬义。她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腰细，绑到齐腰的黑长直高辫儿，十几年前的她穿着牛仔短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妈妈不在时她就自己看店，结婚之后就带着她儿子看店，她抱儿子的时候也像一个少女一样，她打孩子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妈妈的样子。古运副食店十几年都不换名字，女主人十几年都是那个样子，女儿也是十几年不变。我有时候会想，女儿是这个妈妈亲生的吗，我有时候还会想，她们老在一个地方难道不烦吗。但是现在也习惯了他们这种存在：妈妈和女儿在一起，有不愁吃喝的小买卖，为啥要打破这种平衡呢，为啥会向往外面的世界呢，岁月静好，天长地久不好吗？

(二)

    另一条街有一家文具店，在我小时候是文具店里的霸主，周围所有的文具店都干不过这家店。老板娘很会做生意，把这家店经营成了学校里不良少年的联络点，她会进最时兴的玩具，会让不良少年们赊账，会放任他们在这里泡马子。

我小时候有一次远远看见我们班的不良少年在这里随便拎起一瓶饮料就咕噜咕噜灌下去，就怯生生地走到这家店里对老板娘说“阿姨，我没带钱，但是我太渴了，喝您一瓶饮料明天给您钱行吗？”但是这个阿姨说，不可以，先拿钱。我说，那个谁谁不是不用交钱吗，我和他是一个班的，为啥他可以。她说“那你下星期一交给我三十块钱吧，我就每天让你免费喝一瓶饮料，那个谁谁我喜欢让他喝，你要喝就得交钱。”我心想，当我真傻啊，一瓶醒目才一块钱，你收我三十块，这些家里不差钱的富二代不良少年们没少这样被她坑吧。

到了六年级的时候，班里的不良少年们纷纷在她的文具店里找到了女朋友，而且大多都是校花班花之类的小美女们，每次经过她的文具店看到鲜花狗屎的亲吻都要为这些小美女们扼腕叹息。

其中有一小美女是我的小伙伴，她告诉过我这个文具店阿姨的一些事情。小美女的妈妈以前是会所的老板，这个阿姨以前在她妈手底下干活儿，所以她在这个店随便吃什么零食喝什么饮料根本不用交钱。九十年代的会所就是那种场所呗，她妈妈是小领导，有了钱很容易洗白，这个阿姨就开了这个店呗。

我上大学之后有一次来这家店，依旧在门口能看见不同主角的鲜花狗屎之吻，这个阿姨胖成一团却蜷缩在店里的一角。我看货架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你是上大学了吧，在哪儿上呢?我说在济南呢。她眼里就好像发光一样，说，“我儿子也考上济南大学了呢，今年刚考上，我儿子学习可用功了呢，你认识谁谁谁不，和你一个学校的，一中的，那是我儿子。”这时候的语气和当初跟我要钱时的语气一点都不一样，判若两人。我故意结账时说“这些年都在你店里买东西，打个折吧”，此时，那个奸商阿姨立马附体“不可以，不打折的。”

那个小美女早就不联系了，只知道毕业的时候有一个小混混很喜欢她，但是她家里超有钱根本看不上那个真穷的混混。她妈妈我后来却常见，因为住在一个小区里，我妈妈说小美女的爸爸是一个政府官员，妈妈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企业家商界强人，年轻时候就挣够了钱现在就在家当富太太呗。

同路殊途，此时我偷偷地信了一次命。

(三)

    我七岁时来城里住，第一天就认不清方向，指着聊城一中的方向给我爸爸说“姐姐们在这个方向的一家店里给我买了两只棒棒糖，一支圆形的，一支扁的。”  我爸就带着我绕聊城一中一圈儿找了一顿棒棒糖店，最后在正相对的方向找到了，转向转了一整圈，沦为了全单位的笑柄。我看了眼那家店的名字叫“远山含X”，其实是“黛”我不认识，后来认识了这个字我也不懂啥意思。

店里很小很小，卖一些零食，小工艺品，首饰钥匙链之类的东西，味道香香的，七岁刚从村里来这儿的我就像进了宫殿一样，琳琅满目，吃一根宫殿里的棒棒糖就是幸福。店主是一男一女的年轻人，女主人漂亮又白笑起来特别温柔，男主人高黑瘦，我去买棒棒糖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他俩抱在一起咬耳朵很是甜蜜。

没多久店里来了另一个黑瘦矮小的小姐姐，她负责给我们找货品，两个主人就只在柜台上收钱，小黑姐姐对我还有点凶恶，没有大姐姐温婉，三个人的小店太挤了，而我后来也不怎么喜欢吃棒棒糖了。

好久不去发现远山含黛倒闭了，我还为以后见不到温婉姐姐可惜了一顿，随后就忘了这事儿。再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小店不远又开了一家精品店，名字就叫XX精品店一看就知道卖啥的，我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原来的男主人，不过躺在他怀里的却是那个小黑姐姐。我发现小黑姐姐收拾收拾还是很有女主人的样子的，但是棒棒糖还有，工艺品还有，店里的熏香却没有了，当然小白姐姐也没有啦。这个精品店在那里开了很多年，小黑姐姐当了很多年的老板娘，中间她好像也大过肚子一段时间，最后连她也不见了。

我那时候觉得来这里买东西的聊城一中的学生很成熟，读高中的他们应该会懂得爱情了吧。

我那时候想爱情是文具店门口的鲜花狗屎之吻呢，还是小白姐姐和男朋友咬耳朵呢，还是小黑姐姐的大肚子呢？但是读高中之后的我好像并不成熟，这些疑问也无解。

再后来的远山含黛变成了话费充值店，学校里不让带手机，但是这个新老板卖旧手机电话卡，充话费Q币，卖烟给高中生。这几年可以网上充值了他就卖菜卖水果，回收茅台酒。

这几天，光岳楼有灯会，我家离那里挺近，每天家门口车水马龙，古城里人流如洪水。灯会上有卖小玩意儿的，不过就是我小时候的那些棉花糖，爆米花，氢气球还有缠麦芽糖。我的童年回忆里有这些东西，我妈的童年回忆里有这些东西，或许今天来看灯的某个小朋友长大也会回忆起它们吧。

所以说呢，其实写这个没什么深刻含义，一篇流水账，一看见他们，就刷刷而过的一些影像，那就以此为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