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夏好久不见

1.

手机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就已经没电了,还是下意识去按中键。黑漆漆的屏幕映着幽冷的光,六月份的白昼拖的格外绵长。

洛洛和他老公一周年纪念日要我们过去吃饭,我问了一下二胖,二胖说他也去。我侧着身子盯着他看,他瞳孔几乎是虚焦的望着外面。

重庆的路大多是上坡和下坡,车开的极稳,不会像武汉有坐船一样的错觉。发动机的咆哮声像极了二胖的嘶吼,同样发烫的心和卡痰的喉咙。

说起二胖和洛洛的话要用很久以前来形容,当时洛洛二胖和我都是大一新生,按二胖的话来说就是洛洛还扎麻花辫的时候二胖就喜欢她了。

升大学两个月里二胖音讯全无,突然有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要我到光谷等他,他要请我吃饭。

算是闷热吧,热的已经记不清树叶是不是还是直的,站路边等了十分钟硬是被热浪逼进商场。我打电话给他,他气喘如牛告诉我在路上了。

大抵过了有二十分钟,我透过橱窗玻璃看他蹬个自行车摇摇晃晃的来了,被太阳晒的像个烤熟流油的猪。

我就真说出来了:“你个骚猪咋了?”

他显然愣了一下:“别提了,生活费全给一个妹子了。”

结果那顿饭是我请的,好在吃的是自助餐不然以二胖扶着墙出来的架势,我怕是要蹬着破自行车带他回学校。

后来他再找我就一直是混吃混喝,他知道我是个烂好人,看不得他可怜。二胖两件T恤换着穿了一个夏天,背后的汗垢一层层的往上叠。就算是就着大葱啃馍馍他都还能笑出声,吧唧着嘴夸着我家洛洛怎样怎样,可是大半年了我们都没见过这个洛洛。

就这样绵绵絮絮的推脱着,在终于要见到洛洛的前一天晚上,二胖找我借了六百块。我攒了两个月生活费准备买篮球鞋的钱,他一句好妹妹我就给了。

一个大的KTV包厢,啤酒开始就上了四件。二胖长久菜黄的脸也泛起了红光,不知道是因为酒气还是高兴,看他高兴我也很高兴,我知道这句话很俗,但我就是高兴。

洛洛喝的是二胖给她准备的果汁,橙子和草莓两个口味,说是怕她一个口味喝腻了。我斜着眼瞥了瞥面前的啤酒动也没动,旁边的人见了掏出背包里的绿茶给我倒了一杯。

干净骨指分明的手,眯着狭长的眼睛。很好看,像极了老狐狸。我喜欢下意识给别人对应相应的动物,比如二胖是猪,这个人是老狐狸,洛洛是老虎吧。

我长的也不丑,今天晚上还特意穿了条颜色温柔的新裙子。但二胖从没正眼看过我,一直都是啪啪的拍着我的肩膀喊我大妹子。

那人端起啤酒瓶碰了碰刚给我倒的绿茶说:“我是大你一届的周正楠。”

听他的语气好像谁都应该知道他叫什么一样,巧了我一点都不知道。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见他脸上笑意更浓,有点想把绿茶吐回去了。

意外的是那天晚上之后,我没有收到周正楠的任何邀约。

2.

在我把他连同夏天的燥热一同忘却的时候,他走过来就把两只冰冰凉的手往我脖子里塞。我当时弯着腰趴在室外的桌子上填入团表,二胖说好说歹说让我来学个特长,让我去学校吉他社找他,我就裹着大衣穿着棉拖鞋来了。真的,有点难为他还能认出来我。

二胖笑嘻嘻的冲着周正楠说:“妹子天分好,多教教就能成事。”

我冲他翻了个扯的眼珠子都疼的白眼,扭着身去拔插在我后颈的手。冰凉冰凉,指腹薄薄若有若无的茧。

周正楠抽出手捏着我正要给他来上一两拳的手说:“是要多练练,动作有点迟缓啊老年人。”

等交了团费我才知道这个名气挺大的吉他社就有七个人,加上我才八个。贝斯要考研了,吉他手也会贝斯但都不愿意去弹 。按二胖的话,恨不得全场都是吉他solo。

周正楠递了张纸条给我,上面留的是他的联系方式。字迹还算有骨架,但说不上的潦草感不免让我皱了皱眉。

他倚着桌子拎起吉他拨了几下说,明天天早上七点去找他学一个小时,晚上再看他时间给我排课。

我没做理会,七点我是醒不了的,况且明天天气预报说还有雪。自顾自的把拉链拉到最高,戴上帽子径直走了。

晚上二胖给我发消息说一定要我准时,好多人要找周正楠教吉他他都不教。我说,他周正楠是教我贝斯啊。他估计想着我说的也在理,半晌没回我,等我洗完澡再看手机,二胖说,那你也要好好珍惜,毕竟是周正楠教你。我气的差点笑出声,这个吃里扒外的猪精。

闹钟没定,第二天早上我也就没去,等到十点爬起来到食堂把早餐午餐一起吃了。端着餐盘去回收处的时候看见一个女生穿个小短裙围着周正楠团团转,周正楠看见我愣了下就只是笑。旁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洛洛,显然我带了眼镜还没化妆她没认出来,也冲着我笑。我端着盘子,一边念叨自己想多了一遍往外走。

回了寝室本想睡个回笼觉,可一闭眼就是洛洛那勾起对周正楠笑的唇。室友身体乳的味道缠缠绵绵更让我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干脆掏出手机给周正楠打电话。

“周正楠!”

“怎么?找我预约时间学贝斯?”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洛洛。”

“你来了我就告诉你。”

“你…”

“你想不想知道?”

然后我就穿着能裹住小腿的袄子出门了,周正楠看见我没忍住笑了,我倒是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教学地点没有在社团,他让我来画室找他,我正想他想对我图谋不轨的时候,他说没别的原因就是画室有空调。

他从门后拿出的木吉他,弦距高的让人绝望。

如果现在让我回忆那时候的周正楠,大约是整个人都发出温柔的光吧。拿画笔蘸着颜料填色,用脚给我打着拍子,冬日雪白的光把他给笼罩起来,就像被子里的舒服。

3.

洛洛只是找周正楠帮忙介绍兼职,是第二天二胖告诉我的。我忙着给乐队宣传海报穿孔系绳,只是抬眼看了看周正楠,他点点头我也就点点头。

下午洛洛就又穿个小短裙过来了,帮忙往学校树上挂宣传牌。

见了我就喊有夏姐姐,声音软而糯,一点尴尬的意思也没有。倒是我站那想了半天不知道回什么,最后憋出了句,洛洛妹妹,旁边的周正楠听到笑的牙龈外露。

乐队排歌的时候我就搬个凳子到走廊去弹木吉他看乐理书,香樟细而高的往楼上延伸,五楼还能看见波光粼粼的大片大片绿色。这个时候我就往往会感叹,活着真好。

二胖说他最喜欢的是洛洛,再就是喜欢平克弗洛伊德,合在一起就是粉色弗洛伊德,说完站起来一只脚踩着凳子抽了瓶啤酒。我可能觉得他说的在理,抑或是太过于难过,瓶底往桌上一磕也抽了一瓶。

洛洛就一直端着果汁小口的抿,我特别想告诉二胖我亲眼见她和她朋友在酒吧往嘴里一杯杯的送轰炸机。可二胖万一知道呢,他什么都知道啊,他什么不知道?

周正楠则眯着狭长幽深的眼睛看我,说要送我回去。洛洛急忙说,让二胖送我回去,不用麻烦他。我看了看烂醉在桌上的二胖,故意勾着周正楠脖子和他走了。

“你喝醉了。”

“你觉得我醉了?”

“对,你醉了。”

“那好,我醉了。”

于是整个人都瘫在了周正楠身上,身体是有点不听使唤,眼泪不停的往下淌。

“你喜欢他什么啊?我的傻姑娘。”周正楠一只手捧着我的脸一只手给我擦眼泪。

“我觉得他对我特别好,小时候我受欺负了,他就算打不过别人也会冲上去。”

“还有呢?”

“我小时候没钱吃学校食堂早饭,他每次都会偷偷把鸡蛋装口袋里然后带回来给我。”

“还有呢?”

“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对我这么好了。”

周正楠噗嗤一下就笑出来了说:“你这么缺爱的啊,就因为几件事,你要把一辈子都赔他身上吗?”

“我不知道。”

我说的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就像是听着前奏特别长的摇滚,整个人是飘渺失重的浮着。

应着二胖的要求,乐队给二胖空了一首歌的时间。他唱了约翰列侬的oh my love,这首歌他对我唱了三个星期,不同的是今天晚上声音低沉又温柔,为的是给洛洛一个惊喜。

洛洛不出意外的很高兴,在二胖唱完最后一句说洛洛我爱你的时候。全场人都在起哄,二胖眼睛亮晶晶的把洛洛揉进怀里。不知道谁把宣传册撕成碎片往他们身上撒,紧握相扣的手,就差彼此说一句我愿意了。

我所认为的洛洛,就只有欲求不满这个词。二胖比我还要知道,所以他竭尽全力把能给的都给她了。

4.

放寒假后,我回到老家去超市做寒假工。看着白昼一天天的缩短,天从绛紫色慢慢变成橘红色。琐碎的工作让我没有整片的时间去思考问题,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收银员和售货员,上班下班见一样的人说一样的话,白痴的让人心安。

看到手机十几个未接电话是下班换下工作服的时候,不是二胖打过来的,就单单一串数字。我想着能给我打十几个电话,应该是很急的事吧,就回了过去。

是周正楠,他说他现在在我老家的公园里面转悠,是我给他说的全城唯一有避孕套贩卖机的那个公园。

我拿着手机听他讲他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很奇妙的每次都在你要忘记的时候过来蹭存在感的一个人。

买了两份豆腐面,递给他一碗,一次性纸碗装着,先把要溢出来的汤喝了几口就端着边吃边顺着沿河路走。他显然不习惯边走边吃饭,一直要我慢点等等他。

“你很闲吗?不是说你寒假在培训机构当老师吗?”

“挺忙的。”

“哇,那你还有时间来这穷乡僻壤,放松心情也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啊。”

“我不是…”

“你是啥?”

“算了。你能不能有点形象,一嘴油啊你…”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顺带多看了两眼里脊肉饼的摊子。他抽出纸让我擦嘴,说他去给我买。

等到假期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少会去想二胖这个人了,反倒是习惯性的把最近身边稍微出彩的小事通过QQ告诉周正楠。

在周正楠让我上手贝斯的时候,我插足别人家庭当小三未婚先孕打胎流产刮宫不孕不育的谣言传的沸沸扬扬。吓得我怀疑自己这个男朋友都没谈过的人,是不是雌雄同体,戏精附体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戏。

辅导员语重心长的找我谈完话后,一出门看到在外面等我的周正楠,瞬间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倒是没忍住笑出来了,周正楠骂我没心没肺。

我一直觉得流言蜚语这种东西,只要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就会不攻而破。结果当我妈冲到学校揪着我头发不要命的扇我脸的时候,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无辜的善良和沉默没有一点作用。

“我没有。”

“你辅导员给我打电话说让你休学一段时间,小小年纪就在外面搞男人,你让我脸往那搁,我不要脸啊,好啊,我们都不要脸了,现在人家都说婊子妈就只配养婊子姑娘…”

“我没有…”

“现在你能感觉得到我吗?”周正楠对着手心哈了几口热气,复又把手隔着玻璃贴在我手放的位置上。

“我想喝酒。”我把脸也贴在玻璃上。

他隔着玻璃亲了亲我,绕过玻璃门一把把我捞了起来:“走。”

吃饭的时候周正楠接了个电话,一句话也没说就挂了。来电铃声是二胖夺过我们手机设置的,我猜二胖是告诉他传流言的人是谁。

他皱了皱眉终说:“是洛洛。”

我笑嘻嘻的喝着酒说无所谓,他担心的看我。结果我边吐边哭的时候,他倒是开着玩笑和我打趣。

“你不嫌恶心吗?吐你一身?太恶心了吧。”

“我又不嫌弃你,你只要不嫌弃我就行了。”

5.

我以为那天晚上打电话给周正楠的人是二胖,结果洛洛笑嘻嘻挽着他到社团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才知道周正楠说的洛洛是打电话给他包括造谣者都是她。

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就像暴露在沼泽的脑袋一寸寸的往下陷。早上喂流浪猫被挠出血印准备伸给周正楠看的胳膊,就这样僵在空中。

二胖把手上的吉他一扔抓着我的手就往外走,我突然想到小时候每次我被欺负他就这样带我走,不由得更加难过了。

“你早就知道了吗?”我舔着手上二胖给买的冰激凌。以二胖的性子他要是才知道,肯定早就控制不住把吉他甩到周正楠脸上。

“嗯。”他把蛋卷咬的咔擦咔嚓响“洛洛怀孕了,她说是周正楠的。”

我吸了口气头往上抬忍住眼眶的酸意“什么时候的事啊?”

“洛洛和周正楠吗?”二胖也把头给抬起来“他们高中就是同校啊,懂了吧?”

其实我一点也不懂,还是努力上下使劲点了点头。然后发现要忍眼泪的话是不能点头的,只能匆忙拿手去擦,融化的奶油就这样和眼泪糊了一脸。

车窗外的绿化隔离网上爬满了艳极的蔷薇,娇小的花苞一朵朵从绿枝里挤出来。香气像极了初夏不知名树植的清香,我们沿着塑胶跑道一圈一圈的去接从楼道溜来的穿堂风。

我看着二胖依旧圆润却蕴藏苍老的容颜 ,去想象五年后的周正楠。待会和他说什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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