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扬州

稍有涉略的人儿啊,肯定读过不少扬州的诗儿呀:「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不胜枚举。字字句句都牢牢地刻进了心里,脑补出了一副歌舞升平、风花雪月的太平盛世。无他,毕竟在我的浅薄的认知里,有关扬州的诗大抵是最美的。

听他人笑谈,那老扬州人的血脉里都埋着一股皇室宗亲的血脉。故事,大家都听过。那隋炀帝为了扬州美人儿,为了净白琼花,通了运河,建了行宫,负了佳人,在扬州大肆张狂,也一并亡了江山,客死他乡。

打那起,扬州愈显繁华,世世代代的盐商,拥着万万贯家资,千千顷田,在这造园治林,吟诗作赋,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扬州,宛如怡人的小家碧玉,宫锦如画,烟云迷蒙,柳絮飞扬,胭脂无数。以她独特迷人的温婉,和那不经意中流露出的富饶,招呼着人儿拥有足够的浮想联翩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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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扬州也不是人儿想象中的一味的艳熟。明末,史可法督师扬州,誓死不降,与扬州子民共存亡,终究寡不敌众,扬州失守,自刎殉城,百姓拼死到底。洒下的血液尽染了扬州城,让这座城市褪下了一层历史的胭脂,披上了斑斑痕迹的铠甲。

初入扬州城,没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气魄。但城中的亭台楼阁,文化底蕴已经敞开它的胸怀,等着有心人去触碰,去感悟。

东关街就静静横摆在扬州城古城区正中,古色古香的美感在进入古街的瞬间便通达了心头。路两边的老房子大致都是用青砖石块砌成的高墙,房顶上布满了黑灰色的砖瓦。夜幕初下,华灯始明,挂在房门口的红色灯笼像无数闪烁的星星,在青砖白的映衬下,显得是极为的耀眼。天南河北的散客们在夜色的掩护下,强占了这条几里路长的东关街坊,即便延伸得来的逼仄的小街巷,零星的发布着几点墨迹斑斑的文人书房,画室斋坊。这般向来的清幽的地方,也成了喧闹的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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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砖瓦前的人间烟火,早已不胜杯杓。从灯火中摆脱过尘俗,重新回归进夜色里。无意间踏入了与东关街一街之隔的无名小街,没有了前目里的碧瓦朱檐,层楼叠榭,没有了熙熙攘攘的游客,空荡无声。那几层低矮白灰的板房布满了整条街,门前的卷帘上,连片的涂满了和暖的现代彩绘。与东关成了最鲜明的对比,让人儿对于扬州的认知,不再仅限于古都古城的摆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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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早茶延续了淮扬菜的正宗血脉,在这里生根发芽。种类极其繁多,成品极其细致,一点便是一大桌。

狮子头,大概见它体大肉肥,形态似之,取了这样个喜名。和儿时奶奶手下的四喜丸子大抵相似,可除开矮了些许个头,那做法也是相去甚远。

这狮子头,肉里是完全不裹芡粉的,全靠被切剁好的细丁分泌出的蛋白,发挥着黏结的作用,一点点的将细丁给聚拢。再调些许的芡粉糊在手上,捏搓肉末成形,再添一点葱姜水。如此以来,丸子外表便自然而然披上了一层芡粉,而里面没有。把丸子略微的固定形,放在锅里用文火许以时间许以高汤,静心等候,待丸子表层紧绷发亮即开。

这样的狮子头,最好不要用筷子夹捏,一不小心的用力触碰,很容易破坏它整形的结构。所以选择羹匙一点一点的舀,没有丝毫的阻力,似豆腐般肥嫩。入嘴之后有如无物,利落爽口。半化而不化似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肉丸由内到外都透着一份鲜味,容不得半点其他杂味的掺和。吃这样的菜,几乎全是享受,清香醇厚的浓汤和鲜嫩极致的狮子头,是如此的纯粹,本我。一股热流,软嫩入肚,将所有的烦恼和不快的杂香,都洗涤净化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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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烫干丝,色泽素雅,没有太过起眼的模样。若单单仅视它为豆干,那也太委屈它了。此豆干非彼豆干,却暗含着细腻的心思。先将圆豆磨成粉,调水变成豆浆,点卤把浆变成絮状沉淀,再把水挤出去变成固体豆腐,用力压榨变成豆腐干,随后切成片,最后在用精细的刀工连环成丝。这繁琐的步骤是整个淮扬菜的缩影,如讨眼欢喜的苏式园林般精细雕饰,虽然没有入眼即获的震撼,但经得起年光的推敲,足够耐看耐尝。

大烫干丝,翻腾不息的热水击垮了每一根豆干之间藕断丝连的联系。僵直挺立的干丝也受不了这极高的温度,徐徐地松弛下来。再洒些一两根碧绿的芫荽叶和几根红辣椒丝,在碗底布下酱汁摆出一柱擎天式的态势,这不注意到它也难。为了更好的领略至善的味道,最好推散这叠高的丝塔,让每一根丝都能满盈上浓醇的酱汁。深稠的麻油香与豆干自带的清香平分秋色,没有半点的唐突。豆干们井然有序的一根根在嘴里掀起味觉风暴,软嫩异常,鲜美隽永,连绵不绝的盘绕着味蕾,淡淡的酱清香也缓缓地厚实起来。而且不妨用舌尖拨动着豆干,心底暗辨其中的区别竟无太大差异,不得不感叹淮扬刀工之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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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嫌饿,那就来一碗扬州炒饭,垫垫肚子吧。回首儿时,困落于家乡的小店,总是在琢磨三块钱的蛋炒饭与四块的扬州炒饭究竟有什么差别。就因为这份疑问的执念,在过去二十年的时光里在各地吃过了无数碗扬州炒饭,味道各有高低,可能无论店子怎么变换,都能深切的体会到这份简单的扬州炒饭里少了一种无可道清的东西。

你想想若是没有了课堂,没有了书本,我们或许都会是一个又一个庸俗且又务实活着的人儿。不会知道春风十里是什么,也更不会知道隋炀帝是哪位。跨越大半个中国,我们能记起有关扬州的记忆,我想,务必是一碗扬州炒饭。

所以炒饭是这座扬州城里的羁绊,来扬州,没有吃上炒饭心里总是有些许空荡荡的。虽然可能没有想象中的尽善尽美,或许更可能没有家乡小店里的味道那样合我心意。可一份平凡的扬州炒饭,在运河的柳絮下,瘦西湖的廿桥边,东关街的春景融融里,因扬州城里出身而不平凡。

扬州炒饭又被比作“碎金饭”,我觉得再贴切不过啦。金灿灿的米饭,黄澄澄的鸡蛋作为主体,错落有致的分布着,割据了整碗米饭。每一粒的米饭之间都划好了界限,以至于入嘴之后每一粒的米饭都是生命的主体,颗粒有序的分布着,不软不硬的外壳,使齿颊能够用最适应最满足的频率,满嘴生香。包裹着米粒的葱花与火腿,投入了全部的精力来滋润它干韧的生命,辅助它成就醉人彻底的稀香。每一回用勺舀出起暗藏米底的虾仁,着实让人惊喜,那份清淡爽口的肉身,弥补了久食炒饭的干香,缓和了稍许哽噎的咽喉。大口大口的吃真的很容易让人满足,没有了饥饿的催磨,肠胃也由空荡添至饱满。

和千千万万饭店的味道几乎一样,兴许是我不在扬州住,所以吃不出里面的乡愁,但是每一碗炒饭里都蕴含岁月的流光,以及整个扬州城市的味道,是我们这般外乡客尚可品味珍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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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江畔来来往往的船只穿梭着,划破夕阳,留下一道道光影,沧海桑田,纸墨下的繁华浮彩都成了过眼云烟。俗话说“洗净铅华呈姿素”,拂下这层胭脂浓妆,这座古城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与安乐。特别是桑榆过后,夜色入户,没有其他城市里那般霓虹灯闪的热闹,那整座城市都泛着一层月光,泛着流动的静怡,送吾等入梦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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