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晚清史

我们在中学开始接受中国近代史教育，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西方资本主义强国不断发动侵华战争，签订不平等条约，割地赔款，迫使中国开放国门，被拉入西方殖民体系，一步步沦落到半殖民半封建国家，资本主义强国成为中国的国上国，给中华民族带了无穷的灾难。每每读到这段历史就义愤填膺，仇恨感爆棚。

后来读到西方汉学家（包括一些去西方的中国历史学家）研究的中国晚清史，发现了不同的解读历史视角。他们并不否认西方各国对华的入侵给中华民族造成的苦难，不过他们更着重研究中国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如何在一个基础如此薄弱的以农业为基础的前现代国家建设成一个现代化国家。这个现代化，不是一般民众理解的经济建设上的现代化高楼大厦，现代化交通与通信体系等，而是现代国家。如何评价现代国家有以下标准：

1.更多的人参与政治以及进行政治竞争而不伤害公共利益

2.建立起即高效又廉洁的官僚体系

3.能在数目字上对国家进行管理

以费正清为代表的第一代西方汉学家研究中国国家的现代化进程提出著名了“冲击---反应”论。

西方列强对华战争的屡战屡胜，给晚清精英阶层带来巨大的震撼，认识到中华民族的积贫积弱，开始研究西方国家强盛的缘由，探索中华民族强盛的方式，随西方入侵而来的是西方现代的思想，科学技术，法律制度。魏源编写《海国图志》睁眼看世界，从思想上寻求改变；洋务派开展洋务运动，以自强为目的建设现代工业，从科学技术上寻求进步；康有为和梁启超发动戊戌变法，从国家制度上寻求突破，中华民族努力学习，一步步向现代化迈进。费正清认为正是西方的入侵促使中国不得不抛弃传统文化因素，被动进行变革，以希望尽快建成现代化的强国，改变积贫积弱的现状，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生存。正是西方入侵导致人民疾苦，叛乱四起，灾难连连。

以孔飞力为代表的第二代西方汉学家对“冲击---反应”论的挑战

康雍乾三朝的一百五十年的和平与繁荣，促使了史无前例的人口增长，18世纪时清帝国的领土比前一朝扩大了一倍，人口增加了一倍，形成了中华帝国最辉煌的盛世，但是这背后隐含着巨大的危机，人类历史上曾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家。在前现代的农业社会中，人口增长一般都是非常缓慢的，中国从汉代到明朝的一千多年的时间中，人口变化的幅度大约是四千万上下到八千万上下，而到1850年左右中国的人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4.5亿左右，中国以前的国家管理体系根本无法满足这样一个帝国的人口管理。

人口的增长，伴随而来的是商业经济的发展。商品在国内四处流通，河道交通繁忙，人口流动规模也随之增加，以晋商为代表的金融业快速发展，商业急剧扩张，与此同时，中国与世界其他地区贸易的扩大又带来丝绸，茶叶和瓷器等大量出口。商业就业人数空前增加，经济规模空前扩大，重农抑商的思想急需改变。

中国是一个以农业为根本的国家，耕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土地产出是基石。18世纪左右人口迅猛增长，但可耕地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增加，人口增长与土地增长之间的差异导致了人均耕地面积的急剧下降。个人土地拥有量减缩，意味着农民负担日益加重，当小块田亩的产出不再能维持生计时，农民变卖掉田地成为某个地主的佃户；一部分农民背井离乡，流入城市，充当挑夫，码头装卸工和水手，但是增加的商业就业机会没法满足被挤出农业人口的需要；还有一些人成为盲流，无赖和土匪，在偏远地区形成“飞地”，靠抢劫，走私为生。中华大地到处充斥着失业，饥饿的人群，当发生自然灾难的时候更是哀鸿遍野，他们便成为社会不安定的根源，容易引发叛乱。

人口大增，经济规模空前扩大，更是由于中国同世界其他部分经济交往的加强和深化，这些以前是没法想象的。玉米，甜薯，土豆等由美洲引进的新作物适于在坡地上生长，在扩大农耕范围和规模的同时也改变了延续千年的中国农业生产结构。这些都对传统的文化，思想与国家管理体制形成冲击，中国自身就含有向现代化变革的冲动。

孔飞力等在前辈大师的基础上，放宽了历史视线，在中国发现历史，寻找中国迈向现代化的原因，挑战费正清的“冲击---反应”论，改变了西方国家对中国的认识。在西方到达东方以前，中国社会自身就开始酝酿现代化的转变，西方的到来只是给中国现代化变革提供了一个西方模式。

由于中华帝国没有做出相应的变革解决社会矛盾，导致了后续，太平天国运动，捻军叛变，义和团运动等社会危机，种种危机超越了大清帝国国家机制和资源以及相关统治和危机处理手段的能力之所及，后果是灾难性的。根据不完全统计，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地方叛乱（包括太平天国运动，捻军叛变和白莲教起义）使中国人口锐减了1亿左右。清朝政府为了平定叛乱花费了大量人力与物力，中央政府实力大减，并造成地方乡绅力量的崛起，他们练民团自保，中央政府对地方失去控制，中央越是失去对地方的控制，地方越是组织自保，形成一个循环，不断消耗国力，地方乡绅力量的崛起也是造成清朝灭亡后地方军阀混战的原因。

清朝晚期从中央到地方的各个层面所出现的危机现象，同历史上王朝后期屡见不鲜的衰败有很大的差别，造成19世界90年代危机的历史场景是千年帝制时代所不曾有过的。孔飞力提出重要的看法；“清朝晚期的危机所涉及的并非仅仅是‘一个王朝的衰落’，更是‘一种文明的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