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中的婚姻

他是一名建筑工程师，长年奔波在野外施工现场，爬坡下井，操心劳累；她本是工地的一名材料员，只因女儿到了读书的年龄，双方又没有老人照看，不得不辞职回家，做了地道的家庭主妇。

每天的每天，他都会打一个电话回家，问她今天买了什么菜？是如何做了吃？

每天的每天，她都会在电话中一一告诉他家里的菜谱，买的菜是清蒸是炖汤还是红烧爆炒。

他说你最好是把每周的菜谱用纸写出来，免得重复，清菜不要吃剩的，免得有亚硝酸盐，那样对身体不好。

她叫了起来，你嫌我做不好，亏待了你宝贝女儿，那就自己回来做。

他笑笑，挂了电话。

她有一点委屈，也有一点心伤，觉得自己为了女儿，为了这个家，连工作都辞了，他还每天不放心似地打电话来查她的岗，真没良心。

与女友坐在一起聊天时，她会抱怨他，说他每天打一个电话回来，像审罪犯似地追问家里的菜谱，总怕他亏待了他的宝贝女儿，亏她还是孩子的亲妈，要是他哪天找了个后老婆，也是这样打电话来问，只怕不出三天，人家就会被他烦死了扔掉锅铲走人。

女友劝慰她，说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人家是想你，关心你和孩子。

她不信，仍旧抱怨他不该不相信她，不该天天来电话。有时候，心情烦闷了，她会对着他打过来的电话一顿乱吼：你别吃饱了撑的，没事尽打电话，你知不知道电话费要钱？

他沉默着听她吼完，再轻轻放下电话。

一次，家里电话响的时候，她正在厕所里，等她出来时，电话哑了。查来电显示，是他的号码，她轻笑，又来查我的岗了，哼，我偏不！

按惯例，电话没打通时，他会在吃午饭时再来电话。但这天中午的时间过去了，电话没有照常响起，她有点奇怪，他今天怎么了？

开始，她并未在意，但到了晚上，就有些心神不宁了，织毛线的手不时停下来，扭头望一眼桌上的闹钟，耳朵也变得格外灵敏，家里的任何声响，她都误以为是电话铃声——这时的她，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是渴望他的电话，他的声音的。

夜里，依然不见他的来电。她忍不住拨打他的手机，关机。隔一阵打，还是关机。再打，仍然关机，反复数次，她的心在一次次拨打中悬了起来。从来没问过他工地的电话，也知道他的手机很少关机，难道是——她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心又不住地往下沉，下沉，有一种失去依靠的感觉。

急速翻阅电话本，寻找工地上他的同事的电话，脑子里不停地闪现出他温存的嘱托声，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这些年里，夫妻俩天各一方，分居两地，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维系夫妻感情的惟有电话里的嘱托和问候。本以为，他的电话，是一种浪费，一种矫情；他的声音，是一种制约，一种聒噪，却不料，天长日久，平淡如水的日子里，自己早已习惯了他每天的电话，习惯了他询问菜谱时的琐碎和声调，习惯了对着电话中的他撒娇和生气。

打电话找到同事的妻子，说明原因，问到他的同事的手机号，再将电话拨过去。

急切中，她语不成调，泣不成声，弄得睡眼朦胧中的同事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待知道原委，不由得笑出了声。

同事喊醒睡梦中的他，说你老婆找你。他立即弹了起来，心里猫抓似地闪过不祥的念头，一只手颤抖着接过手机，一只手按住狂跳的心脏，喊出来的声音颤颤的，使旁边的同事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喂，喂，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快说！快告诉我！”她哽咽起来，“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不打电话回家？我好多次都打不通你的手机，急得只好打电话找你同事的老婆，才问到他的电话。”

他松了口气，哑声说：“我还以为家里出事了。”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解释，“我上午抽空打电话回家时你不在，手机又没电了，工地上刚好有急事，忙起来了就忘了再给你打电话。你放心，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她哭着说：“你知道，我们的婚姻在电话里，一天接不到你的电话，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担心你的安全，担心你病了，担心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心里七上八下，想东想西，不得安宁，只想知道你的信息。记住，以后不管有什么事，你一定要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那样，我才知道，你好好的。你好好的，我和女儿才有了依靠，我们才能踏实过日子。”

他连连说：“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给你打电话。”心突然一阵紧缩，有一种撕裂似地疼痛。

她放下电话，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的电话是他平安的信号，他的声音是她安神的良药，她和他在电话中的一问一答一颦一笑一声怒吼一句叹息，是他们婚姻生活中的油盐酱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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