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许承尧|李姗姗

当初研究甲辰科进士名录的时候,其实我是先被许承尧的名字绊住的。若说处士林志烜是一见忘俗的初识,那么藏家许承尧便要算一位我一厢情愿的旧雨——至少,他的《疑庵集》尚要算少数我拿起来看过几首仍能翻下去的集子,且时至今日,依然置在案上我手边随时能够到的地方。

许承尧是歙县人,皖中才子,在末代恩科榜上名踞二甲第四十名,会试全国第十三位,虽然不及林志烜的名次煊赫,却也是一位一等一的学霸。

进士榜上当然不缺学霸,但许承尧比较与众不同的,是他且吃且不屑的身段。即使在天威四围,必须要低头的午门外四围红墙下,他也没有丝毫惶恐折节。

——不同于其他诚惶诚恐侯着进入庶常馆修习、毕业等分配的进士、庶吉士们,许承尧出了名次、被点入翰林授以庶吉士后,却立时告假回了老家,还很酷炫地没给朝廷任何像样的理由。

当时西学东渐,紫罗袍变遮羞布也是常有的事。有识之士大多在迷茫中求索救国之路,而许承尧更是这一干人中行动力比较强,手脚比较快的。他回老家的原因很简单——在考试前夕,他和各地的考生接触阔论,碰出了救国救民的许多新可能性,与自己多年来的想法一经参照,竟豁然开朗,参得灵机。于是急脾气的少年突然一脸不屑地一转身,也不等分配了工作再大展手脚,直接考完试就急吼吼回家创业去了。

回歙县的三年里他做了两件事,兴学和起社,摇身一变堂堂成了两所学校的监督。学堂和黄社俱是旨在推行新学,说出来也不算不安分,但随着对西方学派的逐渐了解,各路人马的思想碰撞也日益激烈,私底下,学堂和黄社里依着黄宗羲的非君说,竟然渐渐出现了废除君主的议题。

这在当时却不能不说是十分的僭越了。尤其在以许承尧、黄宾虹、陈去病等人为骨干的黄社里,除日常议事之外,黄宾虹等人甚至已经开始私制货币,以图后备,事态也就更刺激起来了。恩科二甲贡生名犹在榜,扭脸回乡便去天父地母,清政府自然要嗔他“你吃了我贾家的茶,怎么不做我贾家的媳妇”。

纸包不住火,如此暗中运作两年,一干人“阴谋结社,颠覆大清”一事终于被秘密告发。黄宾虹逃往上海,许承尧得到消息后,也立刻辞去两所学堂督学职务逃向京城——地方和中央沟通再不畅,许承尧这个方向性决策也实在是大胆。然而很神奇的是,他这次逃逸竟果然毫发无损,转眼便到得北京安安生生地销了假,扭头一脸混若无事地又进了翰林院。

我八卦到这里,不由得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此暗中护他,就顺手查了一下他被告发前后,也就是1907年时分的安徽官场名录。一看之下发现,巡抚原来是个熟人——蒙香室冯梦华,也就是接任被徐锡麟刺杀的恩铭出任安徽巡抚,干了不到一年就被两江总督以“革命嫌疑”罢免的探花老名士冯熙。

许氏事发正是恩铭被击毙前夕,未及追查,恩铭即死,也正好被冯氏马马虎虎地打了个时间差,将事情平了。

冯梦华词作摇曳幽邃,言及近三百年词坛,应也算是熟面孔,其“甚匆匆百岁隙中尘,天涯又相催”那首《八甘》,还是我学长调时的蓝本之一。而论其为人,却也是个小纠结大悲悯的时代早醒人。以他将写给徐锡麟的悼联公然挂入大观亭的做派来看,用职权护住同样意在革新的许承尧,便并不奇怪。

不过终究是过了三年,许承尧回京销假后,恩科贡试早成古例,同科们都已经散馆除授,作为末代庶吉士,他就不尴不尬地被搁在那儿了。最终又是得益于冯梦华上书:“皖南学务以皖歙最早,歙县兴学,则自许氏。”许承尧被授翰林院编修兼国史馆协修——经过一回不成功的折腾反水,他还是当上了一名公务员。

这里要说明,当初捌林志烜时说过,清代的翰林院编修是庶常馆修习之后,经过散馆考试的优等生方可担任。林氏庶常馆散馆考试名列前茅,还去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一年,归来也不过是编修,而许承尧未经三年修习,在乡背着个半黑不白的案底却依然被授此务,则可见当时其才名声望。更牛的是,这三年间,他连庶吉士的七品俸禄都全然没有按照请假惯有的条理被克扣,他的办学行为,被视同留馆,三年的工资照例发放——清末朝廷本也在进行各种制度上的摸索试探,阴错阳差之间,许承尧的黑历史竟然就这么坏事变了好事。

不得不说虽然他的幸运令人咋舌,但这幸运并不是他想要的。然而,纵然有志不骋令人苦闷,他还是用得体的姿态在踏实做事。担任编修以来,许承尧一直淡定地维持着身段,安心读书修史,终日扃户不出,仿佛一个从来便没有过大志向的小翰林。

接受了既成事实的失败,他一脸清矜地转过了身去,默默接受了命运还他的全身而退。

此后,辛亥革命枪响,清廷关张。少年翰林许承尧变成了中年幕僚许承尧。

——他依然没有放弃救国济世的念头,辗转随皖人军阀,原甘肃巡抚张广建入陇,去凉州做了甘肃甘凉道道尹,一路来对工商业、矿业等多方考察,以图后观,还提出了许多保国安边的主张。然而张广建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神通,错着频出,每况愈下,最终随着直皖之争的失败黯然退休。而他身边的许承尧,也是殚精竭虑之余,却只能历经颠沛,看着一切难以挽回地一步步向着黑暗滑落、滑落。

从诗里看的出,十年陇中,他一直在苦闷和彷徨。然而从时人回忆却可查知,表面上的许承尧却依然高深莫测,绝不稍纵辞色堕入颓唐,该跟军阀拍的桌子,他也从来照拍不误。

年齿递增,许承尧睨着眼看着这个时代属于他的可能性越来越少,而浮生的来龙去脉,也渐渐清晰于掌纹。

一切青云旧想,化作一个高傲背影,和画外一声不为人知的叹息。

开启许氏的晚年之前,却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在此时说明白。

如我们所知,那些年的甘肃,一直在被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翻炒酝酿,未曾稍安。这件事的关键人物叫王圆篆。是的。我说的大事是就是敦煌藏经被发现的这件历史公案。

道士被骗了,外国人来了又去,来了又去。国人藏家中,张大千等人纷纷前来抢护国宝,幕僚许承尧闻讯,也荡尽家财,保住了晋魏隋唐经卷近三百卷。

而这三百卷藏经,也就成了他后半生寄托的发源。在陇十年后,许承尧接受了自己注定不能左右时代的历史定位,终于含笑致仕,转身返回歙县定居唐模村檀干溪畔,终老不曾出仕。他闲来细细整理经卷,从中选出了品相最佳的精品四十件珍藏于老宅大厅楼上,并将此楼命名作“晋魏隋唐四十卷写经楼”,从此小楼高坐,开始了他的写经断代研究和字画收藏老年时光。

不是心冷了,而是看通透了自己的能力最大值,也就接受了明山秀水作为终老的归宿。他终于安安稳稳地当了个清高矜骄的老名士,直到病死,也再没有试图左右过时局。

世说单论写经断代研究方面,许承尧著论精深处,连王静安也曾几度自叹弗如。而论及收藏,他晚年所藏字画之丰富则更是令人叹为观止,诸如米芾、唐寅、文征明、祝允明、八大山人、石涛、石溪、查士标、渐江、董其昌、扬州八怪、程遥田、曹文植、曹振镛、潘世恩、张大千、齐白石等人真迹俱赫然在列,件件堪称价值连城。

是的。他被后人贯上的头衔里,除了晚清翰林这个他毫不稀罕的官称之外,最常见的就是收藏大家——若执意去寻他,许承尧这个名字在收藏界里却是响当当有一号的。有许承尧作跋的字画,便能平添了十分的风流态度,而他的跋,也算得上是不少入行尚不会挑剔之人惯来承认的保障——便好似有了赵明诚三公子脱衣于市,我们便敢猜那传说曾叫价二十万钱的徐凝《牡丹图》多半是真货了一般。

他的长孙许克定老人回忆说,在许承尧的藏品楼中,明及明前的作品还有个露脸的机会,及至清代,则仅石涛、査士标等寥寥几人的精品偶然能被挂出来晒晒,郑板桥、赵之谦等人的只能放在橱内,几乎是永不能见天日了。老人说他小的时候,就经常在祖父的指挥下攀上攀下,将这一幅大山水,换为那一幅墨竹图。

“哎,这幅哪里当得挂在这里,也罢,挂几日就权当去去霉吧。”我看着唐模村的照片,仿佛都能听见许老头当年那又嫌弃又得意的语声。

许氏自己也是书法大家,一首隶书深得张迁碑笔意,眼光更是既刁且毒。黄宾虹是他平生挚友,而今山水轴看拍卖行情也是出过天价的,而在许承尧处,却是要通过“友情加分”才能堪堪进入藏品名录,更是绝无挂出来得见天日的可能。而黄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时常热心地为他介绍藏品,若有一两品能得他青眼,反倒比自己的画被人赞了还要高兴——其中最有名的一幅便是渐江和尚的《晓江风便图》。这幅画失传近百年,黄宾虹辗转寻到,四处托人方使许承尧得以低价收来,此后信中告许“能入尊藏,可谓得所”,由此更可见许承尧老名士时期在此方面的权威和名望了。

1946年,许承尧病逝。临终遗命把所有的收藏都捐给国家,一生的所求所好,分毫不留。至今歙县档案局珍藏着一本《许承尧捐赠品清册》作为识记:单此一个目录便有3册348页,其中所载文物达2万余件,件件是稀世奇珍,几乎无法估价。

千金万斛,挥手而散。老头儿一生虽然算不得大红大紫的成功人士,但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却还是维持着自己难以自弃的潇洒。

我曾见过他为黄宾虹一副山水小楷所作题跋。方方一张诗塘录了首古人诗,字秀而不媚,古而不拙,即使在我这个处女座的半吊子鉴赏者的眼里看去,也委实算是良品。上跋下画,相得益彰,字不压画,画不夺字。还有一副给友人汪恭题写的压边儿裱我更喜欢些,题跋语气很轻松,如絮絮闲话:“着墨不多而遐情逸致,翛然迹象之外,学南田即神似南田,竹坪先生神通不小,侠奇得之属为题记,庚辰承尧”。几句话间能看出亲近,更能看出这老头儿拈毫时隐隐然的自矜。

我简直太要萌上他这种近乎臭屁的自矜。

洋洋数到这里,忍不住要叹息一句。我说得再热闹,也掩盖不了许承尧在当代不得很为人知的事实。即使是在诗词这么小众的圈子里,没听过他的人也并不少见,这里头也包括几年前那个刚刚在公公书架上发现《疑庵集》时,惊讶以外更多是茫然的我。

我猜许承尧若看到这一句,肯定要死鸭子嘴硬地做出一副“老夫不要俗人知道”的嘴脸来,但我偏要再随口说说他的诗。

《疑庵集》前,他在题扉是这么评价自己的:“初学长吉、义山,继乃由韩入杜,冀窥陶、阮。于宋亦取王半山、梅圣俞、陈简斋。明、清二代,时复旁撷。无偏嗜,故无嗜肖。”也算确评。寥寥数语,我却没来由地有些亲近感。

亲切无关口味,我对韩、阮、王、梅其实并不很感冒,且许承尧的诗,说“由韩入杜”还只是渡河未济,也并没能窥到陶阮,我只是很喜欢他的自我定位。

无偏嗜,故无嗜肖。这七个字说来容易,可真能做到还敢宣之于口的却还真不多。许承尧说了出来,而且也确实庶几做到了。不管他算是几流诗人(个人判断在我国诗史上大概是二三流之间吧),单为这一点,我便要喜欢了他。

很久以前,我的一首词底下有个人这么回过:“让眉下字,绝不肯俗。”我斯时挺有些沾沾,但此时想来,我的所谓“绝不肯俗”其实完全不是什么好事——紫薇软剑,花巧而已。而就是为了这四个字,我阻在文字障中徘徊了好几年找不到出路。剑磨其锷,专注抹、挽、撩、断,却不知剑之所以为剑,窍要本不在锷,而是锋上点、挑、刺的功夫。

《笑傲江湖》里五岳剑派终以嵩山为首,从佩剑便可看出端倪——令狐冲说泰山用剑较常剑为短、剑刃却阔了一倍,这是偏匕首的路子,所谓志者刺事;恒山派的轻而柔软,为女性打造,那是闺中幽情;衡山派的剑身弯曲,是剑走偏锋者,仿佛径弃中原,直取西域的小实验;而嵩山派的用剑是剑刃不开锋,只剑尖极为尖利,这才是自信中正的“百兵之君”,也是诗的正道。

说回许承尧的集子,其实他的“无偏嗜,故无嗜肖”,也是“绝不肯俗”的,然而,他的“不肯俗”却不似我是为求不俗而不俗。

气格不功利,诗词便也没入障。

许承尧武功虽不算很高,但究竟扎着气宗的底子,笔花是目,心花是纲,下字虽奇且新,却不怪不逞,不使气不斗力。“锲诗坚入骨,刳梦痛捐心”,虽然在不少人眼里看着是较着劲,不甚从容的,但他较劲也是揪着自己较劲,而非瞄着一些或冷门或小众名家的心思境界一边酸溜溜一边开cos作坊。

老头儿很傲:爷确实不是一流诗人,但爷也绝不屑趋附一流失了身段,能写的出,就往最大值去奔,写不出的,也绝不干自行调整定义域这种腌臜事。“生世倘曾关许事,有情原不拒人看”。这才是许承尧的不俗,也是疑庵集的珍贵。

多唠几句,说古说今,大抵诗人都是乐于自己认个门派的。天下掌门人大会开起来,少林武当弟子固然是很能沾沾一番,而崆峒、青城甚至什么双子门、鹰爪雁行门背后,也都能站一大批诚惶诚恐的龙套子弟。

诗之一道,说来也很容易被按武侠的路子建模。古往今来分法虽多,毕竟也还是大大小小山头林立的。只缘身在此山中时,就会有种避无可避的依赖感——再也走不出去,不妨就从此相依为命的依赖感。

我讨厌这种感觉。当然许承尧也不喜欢。

古琴一般是有诸多派别的。江浙、虞山、广陵、浦城、蜀山、九嶷、诸城、梅庵、岭南……说行家往往听都不必听,只看一眼指法,便可于三五拍内报出流派。但是我常常困惑,一个人为何就一定要有个师承呢?龚一老先生曾随十二位琴家学琴,兼能广陵、金陵、泛川、诸城、梅庵多个琴派风格,终于艺成,自作一家。而名望如此,还是避不过有听客会边看边颔首:“你瞧,这一拍脱乎广陵,那一式取法泛川……”不知龚老爷子作何想法,反正我是素来反感被人就势归类的:一脸了然的大尾巴狼外表背后不过是任你七十二变不出我如来神掌的笃定。炫示欲作祟而已吧。

许承尧的诗,虽然也可以七宝楼台式地拆开一一套上蓝本,却很难昧着良心硬给他找个门派——试图这么做的人曾经在一篇序里似模似样地给他找了不下二十多位师父,想来是瞧准了老头已没法跳起来怒糊其熊脸。

许承尧的诗早期确实出脱自长吉,但却决计不类长吉。他少年时候也写游仙类七古,如《记梦》、《碧霄曲》等,我并不以为好。像“偶拨珠尘眄下方,齐烟九点杯中白”这类句子,长吉结拍已用得颇俗滥了——无论碎瓷房子还是云烟幻世,都未必是许承尧愿意和擅长跻身的所在。而当然,这一脉历历作手中,他以想象力而论只在中流偏下水准,经营手法也不算十分出色——若其画面转动到兴发魄动依然不够快,那么该慢的时候就肯定蓄不起太厚的力量,更遑论更高一段的急转急停的跃迁。及至甲辰前后,他的绝句倒是渐脱了学唐习气,然而想来是来京两度,又撞入龚谭之坑,开始求破。但这段时间里,破得也不算新鲜。如“恒卫周天亿万星,是何世界绝冥冥。梦中一夕曾游遍,宝树琪花总有情”,又如“吹笙未必便成仙,面壁难求定后禅。愿铲慧根捐爱蕊,独游月窟一千年”、“万绪千丝歧复歧,浇愁种泪渐成荑。梦中亦自悬孤照,芟尽爱花横出枝”等,多属粗看有些身段门户,但细瞧还是毛毛拉拉的,如我老人家圆珠笔草描人物,总有些犹豫不经济的枝节亟待ps。不过无论如何,总也还是比一干老帮菜动辄云鹤海帆、宝剑青衫的眼界要来得旷放捭阖。

然而,其实对于诗人来说,如果拘束在万镜回照中镇日以空冥为脑洞穿梭往来,看似新景,实则是更俗的。

没有观照、感知和哲辩,万顷星空还真未必就大过了一墙花叶。诗这东西说白了,兴发出来的一切慨叹腾挪都要有介质,没有来处和去处,文字流转得再张弛有度,也终究是无根无蒂的没影子梅剑和,出场就要被师叔连断十柄剑踏上一万只脚。阿拉丁神灯里,灯神无论如何神通,究竟最终还是要回到灯里去,或与此相近仿佛。因此,我并不看好所谓坐地日行八万里的漫想神游——但凡自转不回来,就总还是蜃雾无著的营生。好在许承尧虽有一片待浇的不骋心志,却终于没有耽搁在此。

从甘肃返回安徽后,他的诗便渐渐看不出身家来历了。自“茫茫九天酣以嬉,天上视天青无倪”一首伊始,许承尧虽然依旧在胸中的星辰大海里行走,但笔意渐渐随心所欲,仿佛得悟了风清扬那句“蠢材,苍松迎客这招剑尖向上,你不会顺势拖下来么?”真正随心无法,虽处处见来历,却再也不着招式的痕迹。

气剑合一,方证说易筋经是风清扬给的令狐冲也肯信,这就是所谓的初级不滞于物吧。

我公公在《疑庵集》后面曾有一段补题:“际唐生当季世,黍离之音终嫌凄苦,结梗之言亦欠温润,不类义山、长吉,而得昌黎皮毛矣。”前半说的没错,“为有悬踪寄,重衔换劫悲”,这是他的黍离——但从性质上来说,说许承尧得昌黎皮毛却偏了。他和昌黎最多只是外显性情相近,各自都有几分“硬语盘空”的架势,且都不肯走前人老路,固爱往险远奇崛的路上扎,但论及下字习惯、审美偏好和最终的手段,二人却直不可比。但当然——虽然不在一条跑道上,依然可以下的判断是许的文学水准比韩差出不止一个身位。

可是,我闲翻还是爱许远多于爱韩,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尝试自有他的审美边界,虽然一直在拧巴,但永远拒绝狼狈,一如那一世的遭遇浮沉中,他的努力维持一样。

我欣赏这种爱惜羽毛的身段,以及这爱惜背后的无奈和释然。因为我也是个不愿平庸,又无力与造化为敌的人。

许承尧是有照片存世的。一个容长脸的老头,貌相平平,年轻时怕也并不帅。一部大胡子顺着法令纹蓬蓬垂下,带着嘴角也有些下垂,很见倔强。更一双眼斜斜向下看去,别有种混不吝的睥睨态度。

我有时候看着这幅照片就忍不住也想对着他板板脸,但最终每每就又乐了起来。想跟他吐槽一句:老爷子你干嘛拍个照片都整得要就义一样。

但我想老头肯定不会理我。

一如他一生中,无奈却骄傲的那么多次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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