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三月芃芃
娜娜是与我同年同月同日进银行的同事,我们一同分在柜台当柜员,我干储蓄,她干出纳收款,都是累死累活出力不讨好的活。
我们一起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她常跟我讲怎么样数钱数到手抽筋,我也常跟她讲又遇到了怎样奇葩的客户,就这样我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她妈妈在市里最大的那家国企当会计,她爸爸是厂里的技术员,娜娜是独生女儿,她妈嫁给她爸二十多年,日子虽然过得波澜不惊,安安耽耽,但她那个俗气而能干的妈妈却没有一天是心情舒畅的,总觉得大半辈子的人生过得太不如意。那家国企的形势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一家三口至今还挤在厂里面分配的那套小破房里。
娜娜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有朝一日要让爸妈过上富足的日子,现在她进了银行,离这个梦想算是进了一步。她妈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娜娜的身上。
娜娜二十三岁,个子得挺高,五官立体,脸长得有点欧化,自带一股洋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成熟,在一群青涩的新职员中显得格外老练。跟我比起来,她简直就象个人精,进了银行没几天,就不知从哪儿挖来了一大堆真真假假的八卦,整天一惊一乍,听得我下巴都要掉下来。
她非常爱美,行里面发的好端端的工作服,总要拿到改衣店里去收一下腰,把裤脚裁小一点,这样一来,同样是穿着工作服,她就显得特别合体,总比我们穿着要好看一些。她常常嫌弃自己的名字太俗,这个名字是她妈取的,我觉得我们小的时候这种名字好象很流行,现在叫着也很亲切,她却不那么认为,她说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个娜字改成那,叫那姐,多霸气。
娜娜的妈妈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女儿的终生大事了,其实娜娜不是找不到男友,大学时就有同学追求她,但她妈嫌人家是农村里的,家境不行;进了银行也有同事喜欢娜娜,娜娜也对人家也有点感觉,但男方同娜娜一样,是个底层的小职员,这样的条件怎能入她妈的法眼。娜娜就这样走上了相亲之路,在她妈的精心安排下,娜娜进行了几场目的性很明确的相亲。
第一个相亲对象是个乡镇公务员,家庭条件很不错,但人长得太矬,比娜娜还矮半个头,约了几次会,娜娜终于没看上。
第二个是公子哥,也是银行里工作的,老爸是市里的局长,人长得英俊潇洒,娜娜很喜欢,天天追在人家屁股后边,但公子哥压根没看上她。
到第三个,是个民营企业家,家里开厂的,独生子,大学毕业后就接班了家族企业,比娜娜大了六岁,长得五大三粗,一副土豪的派头。
第一次跟土豪约会,娜娜是老妈陪着一起去的,男方点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
第二次男方登门拜访,给娜娜一家人都买了礼物,连娜娜的奶奶也收到了向往好久的一把按摩椅,全家人皆大欢喜。
娜娜很快就和他订婚了。她常常同我讲,那人给她买了多么好看的衣服,带她去吃了怎样的美食,他家里的房子装修得如何豪华……娜娜的身边开始常常围满了羡慕的同事,她时不时向他们展示一下新买的饰品,午休时也分一些国外带进来的新奇小零食给大家,下班时不再跟我骑单车回家了,男方的豪车天天候在银行门口等她下班。
娜娜离自己的梦想又进了一步,她开始频频光顾市里最大的商场,不用再象以前那样瞻前顾后,可以随心所欲地买自己喜欢的衣物;她爸妈跟着沾光,也开始随着娜娜出入那些高档次的酒店吃香的喝辣的。一家人已开始筹划着年底要到国外旅行一趟,开开眼界。
二十四岁那年,娜娜风风光光出嫁了,在市里最好的酒店大摆酒席,热热闹闹办了三天,邀请了所有的同事,连分行行长也受邀来参加了一个小职员的婚礼,我当了她的伴娘,见证了她的幸福。婚后,娜娜很快调出原先的部门,她的夫家是行里的存款大户,跟行长整天称兄道弟的,娜娜调到了信贷科,当上了信贷员,再也不用累死累活数钞票了。一切都设计得那么完美,娜娜这么快就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这段金玉良缘唯一缺席的就是爱情,娜娜不喜欢那个人。她不止一次跟我说,从看到的第一眼起,那个人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我问她:“明明不爱,怎么可以嫁给那个人。”她回答我:“爱情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我爸爱了我妈一辈子,我妈还是要啥没啥。”眼前的这个男人,能带给她们一家做梦都想拥有的一切,满足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愿望,她凭什么不嫁?
娜娜从此过上了少奶奶般的日子,她的吃穿用度与我们这些小职员已不可同日而语,她再也不屑与以前的同事为伍。银行仿佛是个小江湖,各色人等行走其中,她很快就结识了一帮太太党人,与谁谁的夫人们打得火热,生活也越发地丰富多彩起来,我们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后来我也调出了原先的部门,偶尔遇到娜娜,她生了儿子,人胖起来了,整个人都是神彩飞扬的样子,还靠着关系成了部门的红人,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厂子开到外省去了,男人一天到晚不着家,自己在单位里也算是成了女强人,一见我就用自豪的口气抱怨自己有多么忙多么充实。再后来,她如愿当上了部门老总,据说象是变了样,整个人都骄横跋扈起来,经常打压下属,见了一般的同事爱理不理,一些刚进部门的新人常常因为工作的事被她训得哭鼻子。
这些年,娜娜过得顺风顺水,她爸妈也跟着享福,搬离了原先厂子里分的小破房,跟娜娜住进了大别墅,那家国企后来终于倒闭了,娜娜的爸妈也跟原先厂里的同事们断了联系。
我和娜娜虽是一个行里的,但一直分属不同的领域,这些年,我也是从别人的口中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她的消息,她就象个话题女王,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弄点动静出来,满足一下人们那点八卦的心思。
这些消息不外乎是:她夫家的生意如何红火,已做到境外去了,钱象捡来一样的好赚,她的儿子上了昂贵的国际学校,她升职了,她又到国外度假去了......她仿佛比我们大多数人的道路都要平坦,据说不出意外,她将会是下一任分行副行长的绝佳人选。
她早就不来参加我们这些旧同事间的聚会了,期间倒是很积极地参加了几次同学会,说是很能喝酒,一般的男生都不是她的对手。这已不再是我所认识的娜娜了,那个常常向我抱怨为别人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娜娜。
这些年与娜娜一同进来的同事,也都陆陆续续结婚生子,生活渐渐安顿下来,虽不象娜娜这样大富大贵,却也安然恬静。
再一次听到娜娜的消息,已是满城风雨,夫家破产,她离婚了。
原来,她的丈夫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经常上澳门豪赌,还在外边包了小三,把厂子里的钱全赔光了,娜娜那个时候正在忙着自己升迁的大事,天天出去应酬,还因为轮调,去外地支行当了二年行长,等到发现时,上千人的厂子已经败光,债主也开始上门催债。
娜娜很快就跟他办了离婚手续,儿子归娜娜扶养,厂房别墅都拿去抵债了,娜娜和父母又回到了原先的那间小破房里。离婚时娜娜也承担了一些债务,有好几百万,每个月的工资留下一点生活费,全都用来还债了,这还远远不够,也不知到哪个猴年马月才能还清,连她爸妈的所有积蓄也全被拿去抵债了。
但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那个男人并没有就此收手,又开始扛着娜娜的名头继续四处骗钱,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有新的债主找到了银行里来,娜娜被弄得身败名裂,心力交瘁,一下子老了不知多少年,这么多年精心保养的容颜,一去不返。
十年一觉扬州梦,那一场烟花梦醒,娜娜才惊觉幸福已象一个坠落的水晶球一般破碎了,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还要不堪。
娜娜老妈的精神已近崩溃,心疼死那么多钱了,象个祥林嫂似的逢人便诉说她的遭遇。她一生的最爱就是钱,一辈子抱怨丈夫不会赚钱,所以娜娜很小的时候就对老妈说,以后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老妈用。当年这个女婿,要才没才,要貌没貌,就是凭着家财万贯才入了她的法眼,没想到落得如此结局。
又过了几年,有一天,我竟然在菜市场遇到了娜娜,她叫了我,有点尴尬的样子。她说自己已调去市里新成立的一家股份制银行工作了,虽是小银行,但收入还不错,时间过得真快,儿子上高中了,成绩很好,让她觉得生活还有希望,她还和爸妈住在一起,银行里工作忙,家务事都是爸妈帮着在料理。
聊着聊着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跟我骑着单车一起回家的娜娜,那个年代流行琼瑶剧,街上常常飘着刘家昌作曲的那首《一帘幽梦》:
我有一帘幽梦
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
欲诉无人能懂
世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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