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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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快八十歲了,從出版社退休也二十年了,還是閒不住,一直在搞翻譯,正式出版的有幾十本各種專著了。大部分是文學方面的,包括一些很偏門的作家,有的經他推介,後來居然得了諾貝爾獎。老頭到現在還是每天筆耕不輟,約他吃飯見面都沒空,電話裡連連抱歉,說手頭還有本書要趕進度,等交了稿再約。這樣的敬業,認真,嚴謹,讓我們這些晚輩每每汗顏,對自己手下的文字也不敢隨意。


認識老胡很偶然。十幾年前,我一個姐們出國,臨行前囑咐我說,她有個忘年交的同事老頭兒,亦師亦友,讓我在國內有空去探望一下,免得老人孤單。帶著這樣的囑託,過了段時間我去看他。本來覺得受人之托,應付差事,寒暄而已。沒想到一見如故,老頭很是善談,思維敏捷,跟我老公每次都要小酌幾杯,吞雲吐霧的架勢也很契合。一來二去,我們漸漸成了朋友。老頭其實有兩個兒子,也有孫子孫女,只是來往都不多。老頭一門心思鋪在他的翻譯事業上,家人也不理解。老人對日常生活都不講究,家裡衛生有小時工,吃飯有外賣,穿衣也很簡單。


老胡跟我們的父輩一樣,都是苦出身,從農村考到城裡上了學,工作,成家立業。只不過,老胡年輕時還有從事體育的背景,後來又學了外文,喜歡文學,多年積累下來,不僅四肢發達,頭腦也不簡單。所以,老頭至今還是聲音洪亮,高高瘦瘦,每天八小時以上的伏案工作都沒問題。每次我去他家,老頭都寶貝似的拿出他最新出版的作品,簽好名字,讓我點評。還一再囑咐我,認真看認真提意見,別馬虎。他的翻譯風格不是花哨那種,而是平實樸素,順暢自然。即便最困難的外國詩歌翻譯,他最看重的也是準確自然,然後才是文采。


有幾年時間,我在家休養身體,老頭介紹了HK三聯的編輯給我認識,讓我有機會翻譯了幾本社科類的外版圖書。話裡話外,老頭對我很是信任,也為我爭取了不錯的稿酬待遇。飯桌上談起才知道,他把高收入項目留給了我,自己卻去啃那些費力不討好的內地項目。他說他做翻譯不為錢,而純粹是喜歡,喜歡這種文字轉換工作,也喜歡文學類內容。浸泡在文字之中,讓他覺得思維敏捷,很有成就感每天給自己規定要完成的頁數,生活很充實。前幾年,他還出了一本談自己多年翻譯經驗的隨筆,希望可以讓年輕的後輩們從中有所借鑒。


關於老胡的家庭生活,他自己很少提及,我們也不便問什麼。後來很熟了,聽他談起一些。夫人是少數民族,在當時特殊曆史背景下成婚,很快就發現倆人性格差異巨大,一個理性嚴謹一個任性隨意。爭吵衝突不斷,無法一起生活。於是,他們開始了長達幾十年聚少離多的日子。後來,胡夫人出國訪學,一去不回。倆人雖沒有離婚,夫妻關係也是名存實亡。倆兒子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跟老胡客客氣氣。老胡一個人生活多年,紅顏知己換了一茬又一茬,最後還是孑然一身。聽說最近幾年,胡夫人因為身體不適回國了,想要破鏡重圓。無奈倆人生活習慣迥異,老胡也無法忍受自己的生活被指手畫腳,於是倆人只能繼續分居,各過各的,互不干涉。老胡跟我說,妳懂的,我都這歲數了,自由高於一切。


我其實挺佩服老頭的選擇,真實,不矯情。對於他們那代人來說,這並不容易。他們一直被教育犧牲自己,顧全別人。犧牲個人的想法和需求,顧全集體。他們中的多數人因此習慣了踡縮起自己,無論身體還是精神,情感都失去了舒展的能力。他們一輩子不知尊重為何物,自己不需要,覺得別人也不需要,包括自己的子女。去面對和接納自己真實的情感,不強求別人,也不強求自己,老胡身體力行地實踐了他一輩子在西方文學推介中傳達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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