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廿散记

①母亲的灯光

高中九点半下晚自习,我独自骑车回家,最后那段路是没有路灯的小胡同。

每当我骑车到胡同口的时候,总会有一束明亮的手电光从远处照过来,照出路面上的坑坑洼洼,照出母亲的身影。

我不只一次问她,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我呢?她说:就是知道啊,听声就知道是你了。于是我一直以为母亲有听声音辨人的能力。

那天,我的车胎扎了,我慢悠悠地推着车子走到胡同口,发现那束熟悉的光早已经亮起来,胡同的那头传来母亲和别人的交谈声:看见猛猛了吗?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母亲没有听声辨人的能力,每当有人经过小胡同,母亲都会打开手电筒,给那些晚归的孩子们照亮路面。

②它很平淡,但是叫“爱”

鲁城的冬天,寒冷,却极少飘雪。

那时候我上高三,下晚自习,风如刀割,冒着突如其来的雪花,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赶。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昏黄的路灯下,一对情侣缓缓地走着,我不明白已经这么晚了,在这样的天气里还会有人散步。

直到我走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的秘密:原来那个男人是残疾人,没有脚掌。在女人的搀扶下,他一寸一寸的向前挪动着步子。看在眼里,男人的每一步都让我感觉到绞心的痛。

男人沉默不语,女人则在努力找着话题打破沉默。忽然,男人一个趔趄,女人赶紧把他抱住,已经顾不得雨伞,伞丢在地上,被风吹远。

昏黄的路灯下,女人给了男人一个吻。

这一刻,时间定格,这是我见到的,发生在身边的真真切切的爱情,不是帅男靓女,也没有更多的甜言蜜语。那时候我明白陪伴之重要,它很平淡,但是叫做“爱”,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也可以温暖如春。

其实,生命中总有美好,比如爱,带给你继续走下去的勇气,或许它平淡到被人们忽略,但是我确信我们都见过,并时刻被它围绕。

③金鱼之死

我小的时候解剖过一条被宣布“死亡”的金鱼,当我把它的肚子剖开的时候,它的心脏还是跳动的,有规律的收缩。

伴随着心脏的跳动,金鱼在我的手掌里挣扎着,年幼的我不知所措,只能把它捂在手心里。

挣扎,那是一种只有生命才能爆发出的力量,如此强烈,透过我的手掌使我整个人随之震颤,但这力量最终在分秒中殆尽、消逝了。

我对金鱼的死始终怀有愧疚,以至于耿耿于怀,毕竟是我结束了它的生命,现在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我的掌心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求生的挣扎。

我们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会有愧疚感,或许这就是人与动物的不同吧。人没有施与某苦难的权利,更没有终结某生命的权利,这是对生命体的尊重。

所谓苦难,所谓死亡,本该与你无关。

④烤地瓜

烤地瓜是我童年的味道。

我是在我姥姥家长大的,一直到六岁。那时候,姥姥的腿脚还算利索,每天骑着三轮车接我放学。

冬天,从幼儿园回家的路又冷又长,姥姥就从学校门口的地瓜摊给我买一个烤透的地瓜。一路上我坐着小板凳,红扑扑的小手捂着地瓜,听着三轮车链条的吱呀声。

我忘不了那种透过掌心随血液传递到周身的温度,还有姥姥时不时回头看我的慈祥的笑脸,真的温暖了整个冬天。

记得大二那年深秋,我放假回姥姥家。上大学之后,我回家探望的次数已经不是那么勤了。姥姥苍老了许多,见我回家,拉着我就要出门走走。当时她的腿病还没有现在这般严重,但走路也已踉跄。

姥姥开始不厌其烦地讲我小时候的事,说我小时候长得像小姑娘,嘴唇红嘟嘟的像涂了口红,问我记不记得;说我幼儿园小班的孔老师人很好,问我记不记得;说我小时候经常吃烤地瓜,问我记不记得……我说我都记得。

深秋的风裹着残叶,是最容易吹倒老人的。我不敢有丝毫怠慢,紧紧的跟随着眼前单薄如枯叶的身影。

姥姥慈祥的笑着,眼角的皱纹已被时间深刻。途径地瓜摊的时候,她还要买给我吃,我不让。

还是童年回家走的那条路, 还是烤地瓜甜腻腻的香气,我还是想和小时候一样,吃一个烤地瓜就没心没肺的度过又一个冬天、又一年。

但是,我怕。

⑤在镰刀划过之前

初一的时候,周末的一个午后,我独自在家,写完了所有作业,无所事事。

日光正好,透过窗户将我的书桌分割成阴阳两面,我沿着分割线用铅笔将它标记,然而就在转头的空档,这条分割线脱离了铅笔的束缚,慢慢左移,阴面更多,阳面更少。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属于我的下午很快就要永远的过去了,就这样在我无所事事中消磨了。一有这个念头,我就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笼罩着。

高中的时候,门前的那棵野花树开的多而艳,我每次上学放学经过它的时候总是驻足观看,一次次想拿相机把它拍下来,然而又没有完全放在心上,它过了花期,我就安慰自己道,没关系,它年年花开,年年如此。

可就在那个冬天,电锯声嗡嗡,木屑散落。由于修路的原因,施工队不得不把它伐掉。那棵野花树年年花开,年年如此,而我却没有留下它的任何念想。它已不在,我再也不能安慰自己了。

我们能做什么呢?要怎么做呢?在时间的镰刀划过我们拥有的东西之前,在时间的镰刀收割尽我们的生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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