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教人老：读《梅子青时——外婆的青春纪念册》

在昨晚读完《梅子青时——外婆的青春纪念册》的最后一页时，我感叹原来外婆还在，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能看到这本书，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但是，今天下午，传来一条令人揪心的新闻：2016年5月25日凌晨一时，著名女作家、文学翻译家和外国文学研究家、钱锺书夫人杨绛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享年105岁。

我读过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将饮茶》《干校六记》，读过钱锺书先生的《围城》。仅仅是作为一个普通读者，从未特意去研究、了解他们。他们的著作令我钦佩，令我感动，而他们一家三口的经历却令人泫然。

同《梅子青时》中的外婆一样，他们都是从那个动荡的时代走过来的人。在经历社会、家庭的诸多变迁后，他们能够平静地述说他们的故事，让现在的年轻读者能够感同身受这时代的变迁，能够忆苦思甜积极面对生活，他们都是时代的勇士。

                                 一

《梅子青时》，刘梅香口述，张哲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9月版

书中的外婆只是一位普通的小学教师，她不是名人，她的经历也谈不上波澜壮阔，但是她的故事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喜怒哀乐，从历史中走来。

这本书的诞生，源于九十多岁的外婆一次意外的摔跤，在家人的担忧和焦虑中，外婆坚强地闯过了这一关，并一点点慢慢地恢复着。细心的孙女（本书著者）看着年事已高的外婆，翻着外婆珍藏着的小册子，有了为外婆找回她的青春记忆的想法。于是，在祖孙俩的一次次谈话中，这本书就这样诞生了。

世界无常，生命是流动的，从认识这个被我称作外婆的人那天起，她—直都是个老太太。如果说岁月为她带去过什么改变，那也只不过是老、更老、都这么老了。

但是，在那之前呢？没有人生下来就是老人，外婆也一样。她年轻过，这大概没错，只是我从没有仔细去想这回事。就算去想，也没法眼见为实。所幸此刻眼前物证人证俱在，所以，我想趁现在找回外婆的青春年少，找回她的一生。

外婆小时候非常苦，有过十二个兄弟姐妹，可是全都没有活过二十岁，最要好的妹妹梅吟在十八岁时莫名死于一场暴雨中。外婆十七岁时才读的小学，可正是因为在小学时接触到了湘湖师范的学生，让她对教师的身份有了认同感和崇敬感，才有了后来坚持上湘湖师范的经历。

书中外婆的回忆，绝大部分内容都在湘湖师范求学时期，在这一段时间，校址几经转移变迁，学校、住宿、生活条件都无比艰苦。同时，他们也直面战争的残酷。1942年5月22日，日本派三架飞机轰炸位于广因寺的湘湖师范，共投下十六颗炸弹，炸死六位同学、一位工友。

尽管如此，她也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并且产生了一辈子的友谊。外婆同陶爱凤、楼庭芬两位好友的友情，一直持续到本书结束。令人最动容的是，在三位年事已高、各种病痛缠身的时候，互相都还惦念着对方。最后那一场由本书作者和楼庭芬孙女联合策划的三位老友的聚会，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外婆刚从一场大病中缓过来，楼庭芬听力渐差，陶爱凤则患了阿兹海默症，意识混乱。三个好友这一次的见面，与其说是重逢，不如说是告别。

作者这样描写他们的友情：

这样三个人，可以说既相似又迥异。她们都是有话直说的个性，心里藏不住秘密，遇到不公义的事情，宁愿得罪别人也要讨个公道。

但是相比之下，陶爱凤是太阳，将无尽的光明和温暖送给需要抚慰的人；楼庭芬像月亮，细腻、缜密而忠诚。和她们比起来，外婆就如同一颗星星，她永远固守在天边的一角，不够火热，不够耀眼。但是宇宙如果少了这颗星，就不是我们的宇宙了。

在本书末尾，外婆从陶爱凤病房回家的路上，一路眼神空洞地望着车窗外，嘴里念叨着街上那些商店名、广告名……这样一幅画面，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中。我知道此时此刻，外婆心中是不舍、恐惧和忧心。

                                    二

所以在读完这本书之后，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我的奶奶。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和奶奶最是亲密，可奶奶现在已离开我十三年了。我记得小时候在奶奶病危的最后几个月里，每天在奶奶病床前蹦跶着，心里一句句告诉自己，奶奶还在呢，还在呢，不会走的……当然，记忆里还有在奶奶真的走后，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可是，在那个还有爸爸妈妈疼爱的年龄里，奶奶的离世似乎并未带给我多久的伤悲。而在那时，我知道我还很小，爸爸妈妈都还很年轻，奶奶的离去只是因为她年事已高。几年后，爷爷也去世。再接着，正值壮年的父亲被一场急病带走。我才意识到，死亡有多可怕！

正如本书作者写的那样，从我记事起，爷爷奶奶就已经是老人了。不知十七岁妙龄的奶奶，当年是如何的美丽？也不知十八岁精壮的爷爷，是如何的帅气？他们的青春年华，永远随着他们的逝去，封存在了那一抔黄土地下。

书影

可是，爸爸妈妈的青春岁月呢？如果现在有心去拾拣，一切都该来得及吧！作为普通人的我们，总觉得每天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没有轰轰烈烈的事情值得去写就。可是，哪怕是最普通平凡的人生，也是我们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其中总有那些值得我们欢喜、纠结、兴奋、感动、难忘的事和人。是的，他们就是我们平凡人生中的那些不平凡。谁会在意你每天一天三顿吃的是什么呢，可是若你有一天自己操刀下厨，为父母、妻儿亲手做一顿晚餐，或邀三五好友相聚谈笑，那该是你值得去书写的。

我们现在普遍都缺少面对死亡的勇气，可是死亡也是未来我们的必经之路。如果我知道我的父母这一生走过来的路，试着去体会他们人生中的坎坷，去感受他们所经历的欢喜。那么，在他们走向死亡的那一刻，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么恐慌。因为死亡没得选择，可面临离别的态度我们可以去抉择。

                                    三

书影

《梅子青时》这样看似不厚的一本书，其实有两条线。一条是外婆的回忆，另一条则是从外婆摔跤住院开始，我所记录的和外婆接触的生活点点滴滴。作者自己所书写的这条线也很有意思，她非常直白地写到过，她其实以前和外婆没那么亲密，甚至还觉得外婆情商低，说话难听，也被外婆的犟脾气惹怒过。但是，就算这样，也没能掩盖她对外婆的爱。

这种爱，一方面是亲情，另一方面是对逝去岁月的崇敬感。

2016.5.25，惊闻一代才女杨绛先生离世

于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