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

1

杨英是个苦命的人。当周围人都这么说自己时,杨英也渐渐对此深信不疑了。

杨英的娘家在偏远的农村,家里一穷二白。自打杨英记事起,便没了爹,没多久,娘也跟着别的男人走了。撇下年幼的她,不得不跟着奶奶生活。而奶奶,恨杨英娘克死了她儿子,恨没抱上孙子延续杨家的香火,恨儿媳撇下孩子无情离家,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而这怨气除了对杨英,无处可发。

杨英的背上有条长长的疤痕,她说,想不起来那是被谁打的了。直到现在,她一直都不太敢吃热的东西,稍微有些温度的食物进到嘴里,她都会感到舌头火辣辣地疼,因为记忆中有一次,她因为嘴馋偷吃了隔壁邻居家小孩的吃食,被奶奶拿针扎了舌头。吃的什么早已忘记,但是被针扎时那一刻的屈辱,恐惧和无助,入心入骨,如影随形。

大大小小一桩桩的事,她更愿意选择性地把它们遗忘,因为,实在是太过不堪回首。那时候,别人家孩子有的,她基本上都没有。那种对于爱、对于物质,极度的缺失感,如果想要弥补,我想一辈子的时间,恐怕也不够。

2

一天,杨英去集市,遇到一个算命先生。先生老远就冲她招手,招呼她来算一卦。她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杨英心里,其实是没抱任何期待的。长这么大,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有无数次,她甚至觉得,真不如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哪成想,算命先生仔细看了看她的手相,幽幽说了一句,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啊!这让杨英非常惊喜,心里也稍稍有了些许的期盼。

初中没毕业,杨英便辍学了,在家干了几年农活,勉强糊口。有一天,村里来了个收头发的中年男人,“收头发,收头发“,从村这头吆喝到村那头。杨英听着稀奇,便跑过来问,”头发怎么收?“

男人漫不经心打量了杨英一眼,目光落在杨英身后那根长长的大麻花辫上时,两眼明显放了光。杨英突然局促起来——还从来没有人,肯花这样长的时间,看自己一眼。

最后,杨英的麻花辫卖了五十块钱,这对于她来说,确实是笔巨款。拿到钱后,她开心极了,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心里,对眼前这个普通的、收头发的中年男人,好感也翻了倍。

当得知他是从临近的城里来时,杨英突然心动了:是不是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呢!于是,提出要跟着男人进城。才仅仅十几分钟时间的交情而已,没想到,男人竟然爽快地答应了,说自己亲戚家在城郊开的假发厂,招收学徒工,管吃管住。

杨英匆忙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给奶奶留了个字条,便坐上男人的摩托车,上路了。奶奶不识字,但这不是什么问题,她自然会拿给村里识字的青年去念。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向前疾驰。身后的村庄被远远甩开,风拂过脸庞,杨英心里,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感觉。

3

摩托车开了一阵子,男人终于停了下来。杨英感觉屁股都坐麻了。男人带杨英进了一个破旧的院子,院子深处,有三两个人,在翻弄一些长长短短的头发。杨英这才舒了一口气,当真是假发厂,男人没有骗她。

这其实是个半成品的私人加工点,环境脏乱差,比杨英在来的路上想象的样子,差了一大截。不过没关系,杨英在意的是,自己终于进城了,并且,还有了落脚的地方。

在假发厂安顿下来后,杨英认真当起学徒来。学了一阵,老板便开始给她发工资了,虽然不高,但领工资时成就感爆棚的感觉,是杨英以前没有体会过的。所以,杨英打心眼里感激王军。

王军,就是那个收头发的男人——四十岁,好酒,爱动粗,老婆不堪忍受离开,离异多年。

杨英和王军走到一起,并没有什么曲折。这段感情的起点,是杨英把王军当作了唯一的依靠。那时候,杨英并不知道王军靠不靠得住,她想不了那么多,干涸的心田急需灌溉,仅此而已。王军多年未娶,一个人孤苦过活,这下倒像交了桃花运,几句嘘寒问暖,就让他在加工点那间破旧的小宿舍里,把杨英给睡了。杨英虽然不够水灵,却也有几分清秀。为此,王军分外得意

4

没有任何仪式,杨英就这样认定了王军,跟他扯了结婚证,搬出宿舍,住在了一起。

没多久,王军身上的臭毛病就渐渐显露出来。挣钱不多,嗜酒如命,恨不得从早上睁开眼,就拿酒来漱漱口。动不动就喝得烂醉,然后回家摔盘子摔碗,一言不合就动手。

杨英像只受惊的小羊羔,每天担惊受怕地活着,半夜不知偷偷哭过多少回,叹自己命苦,从一个窟窿跳进了另一个窟窿。杨英很绝望,却又不敢提离婚,提了一次,王军扬言,再敢提离婚就要把她打残,况且如果真离了,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就连恨人的奶奶也已经离世,只留下自己孤单一个人了。

好像陷入了一盘死局。

好日子,在哪里呢?算命先生也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杨英仍然心有不甘。现在,她宁愿选择相信那句“好日子在后头”的话,因为除了这句话,她便再也心无所依了;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有这句话撑着,杨英也许,活不到今天。

5

好日子在后头,对,一定在后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杨英开始每天用这句话给自己催眠,心底神奇般地,竟然渐渐生出一股劲儿来。

杨英工作更卖力了,自己也偷偷攒了一些钱。

一天上班,她正低头干活,忽然隐约感觉有双眼睛正盯在她身上。她心里咯噔一下,忍着没有抬头。过了一会,那人离开了,杨英用眼的余光看到,是赵立平——加工点的老板,王军的远房表哥,去年死了老婆,死于乳腺癌。

只觉灵光一现,杨英突然有了主意。

杨英跑到赵立平那里,说为了感谢赵立平这么长时间的关照,想请赵立平吃饭。赵立平自然又惊又喜,一口答应下来。

杨英订了包厢,赴约前,特意去美容店收拾了一下,算不上美艳,却也更加光彩照人了。赵立平来得稍早些,杨英一进门,赵立平就难以抑制地一脸兴奋,眼睛盯着杨英的胸前,再也挪不动了。

杨英不动声色,开门见山:“我要跟王军离婚,你帮帮我。“

杨英知道,王军最怕的人,就是赵立平。

赵立平意味深长地笑了,没说话,却一把抓住了杨英的手。杨英迅速抽了回来,问,到底能不能帮?

赵立平没有多问,一副什么都懂的姿态。说,你等信儿吧。

果真,没过多久,王军竟然主动提出了离婚。

杨英不知道赵立平用的什么手段,也不想问,一秒都没有耽搁地,跟王军离了婚。离婚当天,杨英就去车站买了票,去了一个新的地方,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奔好日子去了。

感谢算命先生。

至于赵立平,爱咋咋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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