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做梦，梦见外婆站在山的那一端，怎么叫也叫不应，疾跑过去，却是越追越远，直到夜半惊醒。
外婆终于远去了，于这个世界，再也不见她的痕迹。
或许，也只剩下一些残存的记忆，留在我们这些子孙的印记里，还能证明，这个世界，这位老人，曾经来过。
外婆育有4个儿子，2个女儿，而我妈是老幺。
或许是出于爱屋及乌的缘由，小时候，我的大半个童年，几乎都是在外婆家度过。
外公成分不好，祖上是地主，在那个年头，未曾某得便利反而带来诸多不便，庆幸的是，外公有一门手艺，是方圆百里内最为精湛的篾匠，倒能养活一家大小。
等及我小时候，外婆家已经过的还算滋润了。
外婆爱吃鱼，于是卖鱼的小贩每隔一天都会往外婆家送鱼，哪怕是困窘的时候，也依然如此，等月底外公的竹具卖掉后，再结算。
鱼身就切片腌制好了晾晒，鱼头和鱼尾煮火锅，加一点青菜，加一点萝卜，就是我童年难得的珍馐。外婆还喜欢喝酒，两老对酌，两钱的瓷杯呲溜就是一口，眉头微皱，然后再舒展为平。
年少不懂，光顾着对鱼肉大快朵颐，不晓得岁月的艰辛，也不明白那一杯酒后的释怀和放松。
外公是篾匠，小时候，别的小朋友玩具都是买的，而我的却是做的。外公会用竹子做很多的玩具，比如竹节挖两个孔，用线穿上就能拉的呜呜响；拇指粗细的竹管，两头塞打湿的纸团，加根筷子就是一把气压枪；两节大竹管加根弯曲的篾片，便是不限子弹的竹筒枪；还有可以立在手上，立在鼻尖永远也不会掉的竹蜻蜓……
那时，十分崇拜外公，觉得他那双手，可以用竹子变出千奇百怪的东西。于是，在每一个午后，每一个日落，都喜欢围在外公的椅子边上，看外公削掉竹节，编簸箕，织箩筐。可惜，外公的绝学终究是没有学会，倒是外公讲的很多的故事却还能依稀的记得。
神仙不多，却有很多鬼怪，迷惑人的，报仇的，冤死的，常常在夜里走动；有为夫家借水而被娘家冤死的女子，变成了鳝鱼到处钻洞；还有焉坏焉坏的某家，被白蚂蚁吃塌了房子。好的，坏的，善良的，丑陋的，都幻化成一个个梦，住进了我的童年记忆。
外婆是个驼背的女子，弯弓的腰扛着岁月的磨砺。
小时候发痘，每天都是外婆背着我去打疫苗，我问外婆，你的背为什么是弯的？外婆说：因为这样捡东西的时候更快啊！我说：哦，那我以后也要和外婆一样。外婆只是笑笑，那时候以为是开心，直到多年后再回忆起，才体味出背后的酸辛。
外婆能变着花样做出来很多好吃的东西，比如美味的鱼火锅，用青椒炒的番薯藤，韭菜炒就的土鸡蛋。还教会我怎么用番薯藤做项链；有一种带刺植物的叫做芡实，它的果实可以吃；花生挖起来后，用盐水煮一下会更好吃……
最喜欢的就是夏日的傍晚，乘着凉，稻场板凳上摆了好多好吃的。时至今日，每当夏日夜幕降临的时候，那沉淀于我脑海中的记忆，就会翻涌而上，勾起一只只馋虫。
然而，这个行走都带着温柔的女子，却也会黑着脸训斥。
在听闻村里有小孩落水去世后，外婆坚决不允许我下水，甚至泥坑都不允许。一次大表姐和表姐夫带着我在泥坑里捉了次泥鳅，都被训了，满满的开心，瞬间变成虚无。
从此后，舅舅们每次去抓鱼，都只能在远远的站岸上，把抛到岸的鱼装进鱼篓，哪怕水浅的只到膝盖。和表哥只能偷偷的去游泳，抓住了，就是一顿揍。
也不许玩火，说是玩火的孩子晚上会撒尿。
连隔壁家的桑树都不允许爬，因为太高，容易掉下来。每次回家前都试图毁尸灭迹，但牙酸的吃不下饭，很快就暴露了，然后就是一顿训。
就在一次次的对抗之中，我渐渐的长大，不再是当年被人喊一句“冬冬是个胆小鬼”就哭的小屁孩了，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外公外婆身后的跟屁虫了。
连外婆的邻居见面的招呼都从“冬*，你又来了？”，变成了“冬*，你来了？”
后来去外地读了书，每年见到外婆就只有那么一次，再后来到了更远的地方工作，每年见外婆的机会，连一次也未必能有。
而每次见到外婆的时候，都会絮絮叨叨好久好久，说和几个舅舅的事，说那些我认识的人，现在都去了哪里，变成了什么样了。
也每每只有这个时候，记忆中的那些人，才会在脑子里又鲜活一遍。
再后来，我结婚，听到喜讯的外公和外婆，提前了一个礼拜就到了我家，说是要看我这个最小的外孙结婚。结婚的时候，很忙，并没有很多的时间陪他们，带着媳妇去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很开心，笑容满面。
未曾想过，那场婚礼上的照片和影像，成了外公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见证。
婚礼完后的第三天，外公去世了。
嚎啕大哭的外婆，拉着我的手，说：外公终于看见了我成家，心安的走了。捏着外婆枯瘦的手，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外公的去世，让外婆老的愈发的快，眼睛渐渐的浑浊，连对话都需要在耳边大声的喊。对于外婆的消息，只能从妈妈的电话中听闻，外婆更老了，更岣嵝了，也更寂寞了。
最后一次见外婆，是今年4月，回老家换身份证，特意去看望了一次外婆。
看到外婆的时候，她一人独坐在院子里，夕阳斜照将她的脸拉的细长。虽然依旧穿的棉袄，却掩盖不住嶙峋的身躯，像一棵风中残蜡的老树，日渐枯萎。
岁月的侵蚀让她日渐沉默，这次外婆并没有絮絮叨叨太多，只是一直拉着我的手，临行时，还不肯放下。
这一别，成了永诀，依依不舍转眼间就被岁月偷偷换成阴阳两隔。
而外婆，终究，还是走了……
那让人回味的煎鸡蛋
勾人馋虫的灶台边
都藏着
和糖果一起递出来的笑颜
雨中耍后
桑树根下
却又变成
瓷碗姜汤映照的黑脸
屋檐下
住着湖里的神仙
有条鳝鱼在女贞大堰到处乱窜
还有那萤火虫闪过的
夜晚
有把蒲扇
摇一下，时光已换
摇一下，阴阳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