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死神，我依然没有准备好

一如平常的周末，直奔老家。推门进屋，轮椅上的你远远就望见我，靠近你身边时，你眼神发亮，竟然双手向我作揖，随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心中掠过阵阵惊奇和感动。惊奇的是，老父亲今天显然比上周精神状态好多了。哥对我说，父亲这几天能好好吃饭了，话语也多了；感动的是，你很少以这种方式来欢迎我，我知道，老年痴呆的你依然还认得出我这个小儿子。

中午饭，我特意给你做了便于吞咽消化的“拨烂子”，看着你吃的津津有味，我内心涌动着些许温暖。谁曾想到，五个多小时后，这顿饭竟成了你生命中的绝唱。

你突然就走啦！没有任何迹象，让我怎么去做好准备！说好了不再想你，可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泪流满面。你知道我有多后悔么，后悔没亲自拿勺子喂你水喝。我太疏忽了，不断地责备自己，明知道这段时间你吞咽功能不好，可依然拿水杯直接饮用。轮椅上的你仰着头，我分明听到了“咕噜”一声，你咳了起来，和以往一样，咳声阵阵，我习惯性地在你后背轻轻捶着，可是，症状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突然，看到你的眼珠开始上翻，我手脚开始慌乱了。正巧，哥从院内菜地走进屋，见状，急忙招呼我把你抱回炕上，可是你的呼吸愈来愈微弱，身体越来越软。哥哭喊着：“爸，你别这样，你到底怎么了……”可是，你眼睛已经紧闭、再无气息……慌乱不堪中，我顾不上擦泪，在哥的指引下，匆忙中为你简单擦洗了脸、手和身体，双手颤抖着为你穿上了寿衣。

时间定格在18时10分，农历六月初一。短短几分钟内，你就这样在母亲离世的整整一年后紧随她去了。在轰然而至的雨声中，我被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和悔恨左右，被深切万分的自责和剜肉俘虏。我悔恨没有挽留住你，我自责就这样放你走，生平第一次感到做儿子的无助和无能，再有心，也无法把你从死亡边缘解救回来。

父亲青年、中年到老年时的照片

明知道，年老体弱、各项身体器官衰竭的你终究会离我远去。可不是现在，不是这样安静地躺在我怀抱里。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接纳你离去。就在几分钟前，你还是那样让我有足够信心再多陪你一程。难道，那个对我特别的作揖，是冥冥之中在告诉我什么吗?

也许生命的轮回，死亡是一种必经，没有死亡，生命也不能称其为完整。只是，我们常常是在还没有准备好迎接生命的离去时，死神之手却来之突然，你来不及考虑、来不及思索，就匆匆跌入生命的谷底。

  父亲在部队工作时获得的部分勋章

今天已是送走你的第五天，坐在窗前，听着外面滴嗒的雨声，依然在想着你。想着你的善良耿直，想着你对晚辈无言的爱，想着你的坚韧顽强。生命最后时刻，你以超强的忍耐力经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痛苦，没说过与疼痛相关的一个字，宛如一名上阵杀敌的英勇战士，直到油干灯尽，再没有任何遗憾地离开我们去和天堂的母亲相聚。

父母亲生命后期的相濡以沫

可是，我依然没有准备好。只能用文字来一笔一笔地思念、一遍一遍地安慰，放不下的依然是隐入骨血的那份执念么？不然为何会如此伤悲辛酸；忘不掉的依然是那份萦绕在身边熟悉而温暖的气息么?不然为何总是生生不息的沉潜。

我知道，年迈的你终归要离去，面对生命后期的痛苦和折磨，你肯定是不愿、也不想再拖累我们了，你终归得到了解脱。可还是给未能最后见上你一面的哥姐、孙辈们留下了遗憾。要知道，我们还没有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缓解过来，你就这样，紧随母亲的脚步远离我们而去了。

父亲走后哥、姐的微信留言

还好，我有多么幸运，伴你度过了最后一个父亲节，陪你走过了生命的临终时刻，与年迈的你一起迎接了生命的凋谢、见证了生命消逝的过程，尽管很残忍，但因没有错过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又让我略感欣慰。可是，你临终的那些画面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自责、悔恨不住地袭来。为什么，我依然还是做不好送你离去的准备?

为什么?

……  ……

我现在开始明白，是因为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那份永不凋谢的亲情，犹如一曲清幽在时光中迂回不去的歌谣，久久流淌在人们心间。

原来，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