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九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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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听到“九棵树”这个村名,蓦然一惊,一股美感油然而生,但又说不出美在何处,使人想起北京的五棵松。事实上,九棵树与五棵松虽名字相近,实际却有天壤之别,云泥之异,玉石之差。

第一次听说九棵树是在四年前,练车时和赵国柱是一个教练的徒弟。国柱帅气,开朗,大大咧咧,幽默风趣,休息时插荤打科,为大家带来了不少热闹。我和国柱都是老师,我们道相同,性情也相近,一来二去便熟得蜜里调油,无话不谈。一次闲聊,我随口问国柱是哪儿人,国柱头一抬撂了句:“九棵树!”一听地名,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好地方!”孰料国柱微微一笑:“好个屁!”国柱的回答让我大惑不解,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好说歹说国柱如今跳出了农门,混得有头有脸,也算是从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为何如此评价生他养他的小山村,但看国柱的神色,又不像是自谦。

从国柱零七碎八的话语中,九棵树逐渐褪去朦胧的外衣,在我模糊的意识中清晰起来。九棵树村局促于沿安西陲群山中的一个旮旯中,既偏僻闭塞,又落后贫穷。在许多地方,一方山水能养育一方人,但沿安乡的这方穷乡僻壤却养不活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山民。靠山吃山,这里的山确实很大,却如秃子的头顶一样,稀稀疏疏挑着的几根毛发连自个活着都吃力,别说养活人。尤其是土地,这里人多地少,横七竖八斜搭在山坡屲间沟畔的山地,也只长石头不长粮食。村民连最起码的活着都困难,村里的饮水、交通、医疗、卫生等可想而知。

那么,村民靠什么生活?打工! 这是近年来许多农民的发家致富之道。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劳作再也养不活人时,许多人不再看天吃饭,干脆扔下土地,能蹦哒两下的,都去寻找适合自己的广阔舞台,村里只留守着一些老弱病残,作为村民的形象给九棵树作为村子最后的尊严。以国柱一家为例,国柱弟弟一家一过完年便将大门一锁,北上新疆。只到年底才如候鸟一样迁徙回来,暂时栖落在这熟悉的山间,慰安一下瘦惫的魂灵。窥一豹而见全身,国柱一家的情况,就是全村的情况。九棵树,不知不觉成了许多淳朴乡民梦中的故乡!这,是一个个漂泊在外的游子难以启齿的隐痛!

九棵树,这个我素未谋面的地方,在国柱的嘴中,以“鸟不拉屎,鬼不下蛋”的贫穷定格在我朦胧的认识中。我们村就很穷,但似乎九棵树与我们村还差孙悟空一个筋斗云的距离。国柱最后强调,想去的话现在六月里最好,山青草绿,空气也好。一立秋,烟雾水水能把人迷昏。到冬天大雪一封山,就走不出来了。

从此,我便牢牢记住了九棵树这个地方。不仅因为我记着赵国柱,记着贫穷,更多的是记着这个村名。几年了,我一直想去看看九棵树,我想弄清楚那里究竟长着九棵怎样的树,这是我最感兴趣的。但我一直没有机会,我是个教书的人,一直在我狭小的圈子中自我陶醉,除了教书,基本双耳不闻窗外事。出了校门,就是家。可最近,九棵树的名字屡屡见诸网络报刊,我更想去看看了。

是什么原因让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毛毛虫变成了花蝴蝶。莫非赵国柱骗了我?不会的!莫非九棵树挖出了金矿?……好多问题我脑子里盘旋着,就是想不明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去看看!我一定得去看看!不为别的,就为这个诗一样美的村名!还为四年前夭折于喉咙处的一个约定。

冥冥之中似乎有神在安排!纯属机缘巧合,恰好零距离网邀请我们到九棵树去一趟,这对于我无异于半夜捡了大红包,自然是情投意合,立即成行。

这样,在清明前的这个周日,我和县作协史老师,零距离网的小车三人便在温煦的春日,蹍压着金子一样的阳光,前往九棵树。一路走走问问,翻山越岭,过沟绕湾,下龙台,进沟口,上青山。翻过山梁,九棵树村赫然铺展在山间。这里属于西秦岭余脉,山大春迟,山上大多数树木才探出嫩芽。松树挺过了冬的严寒,正焕发出油光滑亮的生机。点缀在林间的乌牛花,笼着粉色的霞光,正妖艳地盛开。麦苗在阳光的抚摸下闪着油光,绿绒绒的,丝绸般平整光滑。油菜翠绿,一棵棵摊满地面,蓄势待发,正是最美的时节。宽敞平整光滑的水泥路,如一条灰色的丝带,缠绕在山间,不!应该是流畅的血管,敏感的神经,蛇一般蜿蜒进大山最隐秘的肌肤中。

我们将车停靠在村级综合服务中心门口,村级综合服务中心在村子的最高处,一栋二层小楼依山而建,高大宽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隔着白色的栅栏,可以依次看到各个服务室的门牌。大门口堆着沙石,几个工人正忙着往门柱上贴瓷砖。我们一边抚摸着路边宽长厚实的银色护栏,一边感叹着这几年农村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说实话,这种金属护栏我只在高速公路上见过,如今出现在这偏僻的水泥村路旁,让我真切感受到政府改造农村的决心。

小车忙着联系王保平。打电话间,一个年轻人迎了过来,一问,正是王保平。保平黑瘦,个子不大,见着我们,有点拘谨,腼腆中透着木讷,黑亮的眼睛一遍遍探寻着我们,就如我们用好奇的目光探寻眼前的村庄。红杏含苞,杨柳吐翠,处处春意盎然。道路干净整洁,两侧陡坡处安着金属护栏,结实安全,缓处安着水泥雕花栏杆,古朴雅致,一进村又变成白墙面壁,整洁干净,沿路排列着先进的太阳能路灯,蹲踞着干净的绿色垃圾桶。村里房屋较为整齐,大多为平房,零零星星夹杂着一些土坯房。临路一户人家正在打顶,村民正忙得热火朝天。王保平告诉我们,如今修房都修平房,今天村里有好几户在打顶,本来他也在帮忙,因为我们来访,才抽开了身。保平家在村子最下端,我们边走边谈。走过路旁一溜土坯房,我笑着打趣同行的小车,“这样的房子不多了,是拍电影取景的好地方”,王保平没理解我的意思,忙着抢过话头:“牛书记说了,这样的塌房烂院,今年都要拆掉!”

王保平将我们领进哥哥家,这是一个雅致的小院,三面皆为新修的平房,院内干净整洁,檐前的樱桃花正灿烂地散发着芬芳。进屋,墙上的字画,几上的盆栽,装修考究的屋顶,连同脚下的光亮的地板,一同营造出温馨高雅的氛围。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王保平还是放不开,我们问到哪里,便答到哪里。只是一说到牛泽民书记,脸上便显出激动欢喜的神情,憋得如塞满饺子的茶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听说牛书记还跑到宁夏去给别人说亲……”“有——有——就是我!”王保平红着脸,激动得有些结巴。原来王保平在上海打工时认识了现在的媳妇,但娘家人死活不同意,两家便断了来往。牛书记听说后,二话不说,抱着挨骂挨打的态度,风尘仆仆赶往宁夏。最终化干戈为玉帛,化雷雨为和风,使两家人冰释前嫌,骨肉相认,也使王保平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娶上了媳妇。

喝完茶,史老师提议去看看新修的水井,保平便带我们到村子里转悠。走到哪里,王保平讲到哪里,村子里似乎到处重叠着牛书记密密麻麻的脚印。来到水房前,水轮头下放着一个塑料盆,一位大娘正在给牛饮水。保平告诉我们,以前的水源在村下山沟里,取水得靠人挑马驼,非常困难。牛书记来了后,联系水利局,从山上接水,引到水塔中,再分散到村子各处的水房中。既不怕冻又不怕断水,安全又方便。接着保平又为我们介绍山间的一条条新修的沙石路,说那是牛书记挨骂受气前奔后走修通的田间道路,接着又参观了新落成的广场……

村里的变化说不完看不尽,进了保平家,他的宁夏媳妇漂亮伶俐,忙着招呼我们进屋。保平年迈的父亲和两位老者盘腿坐在炕上聊天。见到我们,三位老人脸上洋溢着幸福,抢着说:“国家的政策太好了,农民现在跌到福窝窝里了,祖祖辈辈,社会再没比现在好了……”三位老人活了大半辈子,他们可能不知道党的新农村政策,也不知道精准扶贫,但农村的变化,他们实实在在看在眼中,甜在心间。

吃完饭,我们起身告辞。村口道路护栏上靠着一个人,正指挥大车倒车。保平告诉我们,那是村主任,我们便围了过去。简单寒喧后,一听说精准扶贫与牛书记,村主任便靠在护栏上开了闸。我看站在这里有失大雅,便打断说得正浓的村主任,建议去级综合服务中心谈。进了办公室,村主任连一杯水也没顾上倒,又接上了话茬。村主任告诉我们,去年牛书记刚来时,他们都没抱希望,以为又是来走过场,因为前任帮扶书记白白拿走了自己两袋小豌豆,屁事也没干。事实证明牛书记心里装着老百姓,是来干实事的。上任后,引来了写字的,领来了跳舞的,接通了山泉水,修通了田间路,建了信号塔,种了花椒,栽了树,完成了70户精准扶贫户的易地扶贫搬迁工作,并为搬迁人员协调安置了工作……大大小小的事,从村主任口中滔滔而出,语无伦次而又情真意切。

村主任说,牛书记没架子,村中谁家有事,牛书记都去参加,鞋一脱就上炕,吃菜喝酒,称兄道弟。牛书记又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且有真本事,说能办成的事就能办成。一次村里的水断了,牛书记陪着工程队,连夜施工,直到天亮。不管何事,老百姓的事就是大事。大到为王保平宁夏说亲,小到为五保户糊墙扫院,牛书记啥事都干。牛书记恒心大,一次积雪齐膝,牛书记硬是走到了村里。给70户精准扶贫户送完棉被,别人有意见,牛书记大手一挥,又为其余村民送去棉被。这绵软的被子,温暖了一冬。在村主任兴致勃勃的讲述中,我似乎看到了焦裕禄,看到了沈浩,看到了千千万万的共产党员正如辛勤的蜜蜂一样,酿造着香甜的蜜。

不虚此行!心中的谜团解开,我竟迷恋起这块地方。下次见到国柱,一定要好好喝一杯,聊聊九棵树的涅槃重生。遗憾的是光顾着听,竟忘了详细看看村口的那几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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