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若死去

年底再访贫困家庭，去年去的时候无意中首次见到了帮扶多年的贫困对象，但我们小心翼翼地闪开，生怕与其眼神交汇，甚至第一时间让她的家人赶紧把她送回房间。

不是我们不尽责，也不是我们嫌弃她，只是担心害怕刺激到她，引发她的疾病。

她，临近不惑之年，却有着几十年的癫痫病史，平时几乎不出门，害怕见到一切生人，稍微的刺激都可能引起严重的癫痫后果。为此，虽然我们几次上门，但也从未要求一定要与她一起坐坐说说话。去年唯一一次见到却是因为癫痫发作烫伤了腿，不得已去医院治疗烫伤，回家的路上恰好遇到了上门的我们，由此让我们见到了她的真容。

说实话，作为病人，她的身体状态，精神状态都糟糕透了，臃肿的身材，防备的眼神，颤巍巍的步伐，没有打量太多就让她父母扶她进屋休息了。

之前来过很多次，也听到了她的故事。

儿时，因为家庭内部矛盾，亲戚在她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上门闹，当时三四岁的她被回家的父母找到的时候，藏在了桌子底下。她姐姐说，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吓到抽搐，从此，当年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妹妹就再也不见了。一次次抽搐，一次次发病，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身边再也没有离开过人。

虽然一直吃药控制，但病情也只是缓解却不能去根儿。未婚、未育，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今年的状态更差了，连续病了半年多。多年的抽搐症状也导致了很多其他器官的病变。

常去的医院，医生已经别无他法，连缓解症状抑或维持之前的短时间发病的状况都很难实现。捆绑在床上，虽伤不了她的身体，可对她和她七十多岁的父母何尝不是一种凌迟？

和我们说这些的时候，她独自操持家里里里外外，抚养了三个孩子，干得了所有农活的要强母亲哭了，她在井下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的铮铮汉子的父亲抹起了眼泪。

我们听了，心情无比沉重。

她母亲伤心的说，“其实，她，不如死去。活着，就是受罪。”

她父亲又抹了一把眼睛“可自己的孩子，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给她治吗？”

“医生说，治不了啊。没办法了，我们老两口七十多了，我们也快指使不动了。”那个一直乐观的老太太说，“可我们活着，这孩子就能跟着多过些好日子；我们活着，我那两个孩子负担就小一些；可我们也没法一直活着啊。她的病治不了，短时间也死不了，就是熬啊。”

听说了隔壁几十里外的村子有个老中医针灸技术很好，每天她父亲用电动车带着她去针灸，配合着吃中药，七天一次，休息两天。她的父母每天一起陪她去。即使嘴上说了很多次，“孩子，不若死去。活着太痛苦了。”只要有一点希望，却从未放弃过丝毫努力。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家里也是小康水平。但因为有这么个病孩子，家里负债累累。

走出那个家门，我们每个人的心都是沉甸甸的。

这世上有太多“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情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生养生养，生的那天就注定了为人父母的责任，要先养，可像这样的孩子，可能真是要从生下来一直要养到死去的那一天。

亲手送走她，父母疼得锥心刺骨，可至少这过程无怨无悔；若是无法送她离开，又何尝不是无限牵挂呢。未来无法想象，她的父母不知道未来和永远哪一个更持久。活着就好好地对她，拼尽余生全力，为她，为自己的两个女儿安稳的过些时日。

至于，他们老两口的天伦之乐，晚年之福，哪里有空去想。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

孩子，希望你就此死去，四十年的人生对你来说太过凄惨，妈妈一次次把你搂在怀里，但也无法抑制你的抽搐。爸爸一次次把你抱到车尾上，但还是阻止不了你病情的加重。

孩子，希望你健康活着，只要你是健康的，爸妈不需要别人来送温暖，不需要慰问金，甚至不奢求你来养老。

孩子，希望你好好活着，和别人享受一样的阳光雨露，甚至能和别人一样一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爸妈不想看到你满床打滚不可自抑，也不想看到你牢牢被绑在病床上的狼狈摸样。

孩子，爸妈什么都不想要，不想你死去，不想你痛苦，惟愿你能健康活着，不痛苦的活着，活着。可活着，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