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与房客

先是第一道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接着是被铁门保护着的木门，仔细听，还有脚步声——声响被压低到这种程度，我立刻明白，是房东又来打扫卫生了。

这房子里所有的租户，开关大门都很随心，一进一出之时，声音可姴金石，总能把人吓得一哆嗦——当然，后来习惯了，也就不再大惊小怪。这和房子的老旧自然有关系。房子建于三十多年前，大 门早已严重变形，必须用力才能关上，但控制好力道，声音虽大却也不会如此夸张，说到底，是耐心的问题。急着出门，急着赶时间，便没有时间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于是每每爆炸声响起，我只有翻个白眼。唯有房东，总能静悄悄的把大门关上，不注意都不知道曾经有个人进来过。因此，我总怀疑他掌握了特殊的开关门技巧。

隔着房间门，听到房东穿梭于卫生间、厨房、过道，更换垃圾袋，擦地，冲洗卫生间。房东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东北男人，普通话很溜，不带一点地方口音，但他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他是我认识的，出身东北而说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唯一的人。让外地人消除口音，这大概是帝都的特殊功能。

房子里的所有租客都对房东印象很好，至少没有恶评。但房东并非真正的房东，他是传说中恶评如潮的二房东。

两分钟之后，我出去洗衣服，看到同住一屋的舍友默默拉上了床帘，似乎要午睡。舍友的窗帘是粉色的，厚重，垂坠感十足，很能遮光。

房东已经打扫完毕，准备走了，手里拎着垃圾袋。但看到我出来，又停下来了，低声把我喊去厨房，似乎有什么话要说。难道要涨房租？我想，不由有点担心。北京房租是否上涨，向来只看房东心情，而房东这一段时间的脸色确实一直不太好。

但房东却是要问我的合租室友的事。

小C在么？

在啊，不过好像睡了。

你帮我留意一下小C，房东说，她什么时候准备搬家，告诉我一声。

我简直能看到自己脸上画满了问号，于是没等我问出口，房东便开始主动解释：小C欠了我四五个月房租了，每次催都是说过几天给，到现在也没动静。上次我过来敲你们房间门，她明明没出门，却假装不在……我给她打电话，她说把交房租的时间推到了今天，但今天还是没动静。她跑了，那四五个月房租我找谁要去，好几千块呢？

我第一次看到催债如此委婉的债主，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房东脸上有点无奈。我印象中，他不是能把租客赶出来的人。但房东口中的小C，我和印象中的小C完全对不上号。小C是北大硕士，毕业后在央视工作，外表光鲜亮丽，出入场合也都高端洋气——这样的人，居然会欠房租？还是四五个月！

我答应有消息及时通知房东，看到他稍稍松一口气，低头重新拎起垃圾袋，和我道别，然后轻轻关上门，走了。

我回房间，刚关上门，就看到小C从床帘内探出头，问我：房东走了么？

我点点头，便看到她立刻把床帘拉开（之前就用这招骗房东她不在？），向我抱怨道：这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房东老来，两三天就来一趟，还咚咚咚得敲我们房间门，把我吓死了……

我的心态有点复杂，解释道：房东来帮忙打扫卫生，接着暗自打量她摆满化妆品的桌子，墙上挂着的据说很贵的包包。暗自疑惑，这样的人怎么会欠房租？却听到她还在抱怨：真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