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黑夜来的很快，戈壁那平坦的地平线仿佛容不下黑夜的暗色，夜色便如潮水一般的扩散开来。
护送少主出城的小队已经离开许久了，虽然现在风沙已经散去，但是更大的麻烦正在急速的迫近。
坐镇这戈壁荒漠里单薄的城堡之中，李焕此时却感到十分平静。
侦察兵来报，敌军的先锋队已经快要追到这里了，看来自己的项上人头的确价格不菲，足以让这些家伙们冒着风沙再起的危险快马来追。
但是已经没关系了，少主已经离开了此地，只要少主平安，他就算在这里战死也已经了无遗憾。
相比之下，蒙面人的反应一如既往的难以捉摸。
李将军知道，即使他再怎么神通广大，机关算尽，这破旧的门楼也难以抵挡大批凶残的追兵。没有地势的依托，手下的将士也只剩不到三十人，要在这里坚守一日夜，完全是天方夜谭。
但是蒙面人似乎并不着急，他登上孤城二楼，将窗户大开着，像是欣赏风景一般闲庭信步，又让人在堡垒四周都插上火炬，完全像是要告诉追兵自己的动向那样。
一生共生，一没皆没。
李焕想到了少主，这会儿，护送的队伍应该已经到了戈壁的边界了吧？但是失去了他的庇护，即使少主到了西洲城，今后最好的情况也只能是苟活于俗世，勉强保全性命而已。
先皇唯一的血裔落得如此下场，黄泉之下，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先皇呢？
“将军是担心少主的事情吧？”像是猜透了这沉默之中流淌的不安，蒙面人问道。“您大可放心，我那几位朋友绝对有能力能保证少主的安全。为了防止路上突生变故，我还特意留了只锦囊给他们，如遇危险可保万无一失。”
“先生如此心思缜密，李某佩服。”李焕答道，“多亏有先生相助，李某也可以无憾了。”
“这是什么话，李将军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和职责吗？”
“使命和职责？哈哈哈…”李焕干笑了几声，继续说，“西州城主季粟与我是故交，为人忠厚，行事果断，是一方安民乐事的好官。如今天下大乱，西洲地处偏远，虽然暂时没有被波及，但是等天下再次安定之后，总归还是会归顺朝廷的。”
“所以，你也知道，季粟城主是不会用百姓和西州城的生命为赌注去交换少主的正统之位的。他能念你的旧情收留少主，恐怕也只能让少主做一位寻常的百姓。自保且不可，又何谈复国呢？”
“先生既然都清楚，李焕就不多言了。”
他起身，走上二楼来到蒙面人身边。窗户开着，大漠的晚风带着些许沙尘涌进房间，火把摇曳着，像是跳舞的红番花。
“那我便替将军再多问一句，您觉得，我们能安全的离开这座孤城吗？”
————
账外突然传来侍卫慌乱的脚步声，来者随即掀开帐门冲了进来，语气有些急促的报道：“将军！已探明百余叛军先遣骑兵正由东北方向接近此处，距离已不足二十里！”
“终究是追上来了…”李焕低声自言自语。
“报！将军！急报！”正当此时，又一位侍卫慌张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正北，正南方向皆发现叛军先锋骑兵…总人数…恐怕在五百人之上！”
李焕的脸色有些难看。
虽然姑且预料到追兵会如见到了腐肉的鬣犬一般蜂拥而至，却未曾想到会是这种阵势。来犯的三方人马岂止十倍于己方，以此合围之势，怕是神仙也难逃一死。
“走吧。”他低着头喃喃道，不知是对手下的侍卫，还是那位蒙面的来客。抑或是对着手中的那柄宝剑。
马蹄声在迫近，大地不安的颤抖，在大漠荒凉的地平线上，这座残破孤单的堡垒，散发着冷静而灿烂的光芒。
黑色的骑兵大队呼啸着从四面奔袭而来，金石声络绎不绝，是那渴求鲜血的武器正在摩擦它们的爪牙。
李焕伫立在孤堡的墙头，右臂的伤口不会再影响到他了。守城的四五十名士兵全部严阵以待，城墙周遭的弓箭手满弓而立，有些连手掌掌都勒出了血痕。
也许曾几何时，李焕也是这样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披坚执锐，手握雄兵，面对着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的异族铁骑而毫无惧色，拼了命的守着一座城，和它身后的国家。
想过封狼居胥，也想过马革裹尸。
直到今日。
子夜——那匹御赐的骏马，它不安的躁动着，似乎无法再忍受马厩的桎梏，它泣血长嘶，像是要做最后的一搏。
包围的骑兵就要杀到城下，李将军拔剑出鞘，手攥着剑柄，一言不发。
“没想到会引来这样大的阵仗，看来将军的人头的确价值不菲呢。”和李焕不同，那蒙面的来客似乎毫不在意眼前的状况，他轻压着头上的斗笠，语气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
“先生要是后悔了帮助在下，这颗人头你现在就可以拿去。”李焕回答道；“这条命是李某人欠你的，若是我的人头能救先生一命，李焕也不觉得遗憾。”
“将军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你我并肩站在这孤堡的墙头，我也早就被归为将军的同党了吧？”
“那还真是连累先生了。”李焕有些遗憾的说，“要是当初劝服了先生离开此地…”
“我的问题，将军还没有回答我呢。”蒙面人突然打断了李焕的话。“现在，您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安全的离开此地吗？”
此刻，追兵的喊杀声已经侧耳可闻，夜风随着呼啸而过，吹起了他那顶斗笠上的轻纱，灯火的恍惚之间，李焕在模糊中似乎看到了一张难以捉摸的笑脸。
飞来的火矢，终究是划破了这片戈壁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