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燕飞花，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春雨潇潇，一只燕子在雨中低飞，而雪白的梨花就在高高的枝头飘落，落在雨水打湿的泥土中，最终融化在泥土中。
这真是极美的名字，就如同她的人一样美。
不过，很少有人了解这美丽背后的故事。
最初，人们只知道她来自遥远的西域，在那里的雪山之上，盛开着冰肌玉骨的雪莲——她便如同那雪莲一样美，一样冷。
后来，人们知道她来自江湖上最神秘的门派杀手盟。
影子一般的杀手盟，隐藏在太阳下的黑暗之中，你找不到它，它绝对找得到你。
因此，有很多人见过了她，目睹了她绝世的美丽，也目睹了死亡。
美丽，本来就不是秘密。
美丽，是公开的武器，一件充满诱惑的武器。
有时候，死亡也会充满诱惑。
在灵魂飞离躯体的那一刻，人的内心被两种感情填满，一种是恐惧，一种是渴望。
在渴望和恐惧之外，或许还会有一点点惊愕。
美丽的事物也会杀人，这是谁也不肯相信的。
在剪除死亡的诱惑之后，她总是会弹琴，琴声悲伤而悠长，像一柄极细的剑。
是的，她的武器就是一张琴，来自中原的古琴，飞花八弦琴。
飞花八弦琴，七根琴弦弹奏音乐，来自红尘浊世的音乐。很普通。
还有一根琴弦弹奏死亡，快乐的死亡。很特别。
二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如风一般无迹可寻的刀，这便是去势刀。
这是一把奇特的刀，如同一个有故事的人。
风雪楼，菜七经常将去势刀藏在黑色的披风中，坐在夕阳下大口喝酒。
夕阳无限好，美酒微醺。
有些人喝酒是为了忘记，有些人喝酒是为了想起。
菜七正是为了想起，想起某个如白雪般的女孩。
他也想起很多久远的故事，一些他不想忘记的故事。
世事无常，为了忘却的记忆，惟有大口喝酒。
毕竟，风雪楼的酒都是好酒。
那一天的黄昏，菜七看到了那个坐在楼下喝酒的女人。
那是个极美的女人，那样的美是内敛的中原不曾有的。
她就坐在桌旁自斟自饮，背上的古琴并没有解下来。
下意识地，菜七忽然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仔细看那张古琴，菜七发现了第八根琴弦。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右手不由得握紧了刀柄。
杀手盟飞花八弦琴，来自西域的绝世美人，弹奏死亡的第八根琴弦。
极美的人，极美的名字，极美的武器。
还有，极美的死亡——最后一条尤其不能忘记。
忘记了死亡，那个人就已经死了。
三
风雪楼的每个人都很年轻，年轻得如同风雪楼本身。
比如，坐在大堂中喝酒的两个人就很年轻。
那是两个少年公子，都是一袭白衣，一个的腰间一把青幽幽的古剑，一个左手握着一支碧玉长笛。
两个人也是自斟自饮，嬉笑怒骂，旁若无人。
菜七走进大堂的时候看到了这两个人，而这两人的目光更多停留在那张琴上。
菜七忽然笑了：原来发现飞花八弦琴的不止他一个人。
“鬼谷纵横，聚散流沙。无暇白玉，林间青枫。”坐在那边喝酒的两人，正是鬼谷林枫，流沙白玉。
菜七对这两人很熟悉，熟悉得知道这两人喝什么酒最容易醉。
不过他没有停下，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背着古琴的女人。
他在那女人背后三尺处站定，苍白的手握紧了漆黑的刀柄。
但闪电般的刀光始终没有劈出，似乎从来就不会劈出。
“兄台在我身后站了很久，也想喝酒吗？”那女子的声音平静而忧伤。
菜七松开了握刀的手，信步走上前去，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
倏忽，两道白影，白玉和林枫占了剩下的两个座位。
“二位也想喝酒？”燕飞花笑道。
那是很真诚的笑，笑得倒在碗中的酒也微微荡漾。
“不，我们想学琴。”白玉也笑了。
“飞花八弦琴，想来琴声一定动人。”林枫也想笑，但是表情有些僵硬，没笑出来。
“各位不要误会，听闻江南好风景，飞花只是看看江南的落花。到了江南又听说风雪楼的美酒很好喝，于是冒昧造访。”燕飞花说着解下了背上的古琴，横放在桌上。
三人细看，果然是八根琴弦，七根洁白，一根乌黑。
下一刻，菜七忽然说了很奇怪的话。
四
“风雪楼正好缺一位琴师，姑娘可愿意留下？”
“江南风景，四时不同。还有风雪楼的美酒，更让人流连忘返。恭敬不如从命，小女子就留下了。”
“杀手盟可有任务给你？”
“有。”
“什么？”
“找到去势刀菜七，然后杀了他。”
“我就是菜七。”
“现在我忽然觉得第八根琴弦杀不了你，似乎风雪楼隐藏了不少高手。”
“此话怎讲？”
“这两位白衣公子身法奇快，长剑玉笛，武功深不可测。”
“姑娘所言不差。”
“所以，我杀不了你。况且，我还没有亲眼看到去势刀出鞘，没有十足的把握。”
“风雪楼不过问江湖事已经很久，刀与剑也已尘封太久。但风雪楼还很年轻，一如风雪楼中的每个人，充满了无穷的生命力。”
“所以我会留下来，教风雪楼的诸位学琴，高山流水，阳春白雪。”
“很好，我期待着第八根琴弦上的死亡之音。”
“这个不教。”
五
此后，风雪楼多了一位琴师。
琴声总在黄昏时响起，像灵魂刮擦如血的残阳。
绝美，凄美。
听琴的一般有四个人：站在窗边的风雪楼主连城韶华，屋顶大口喝酒的去势刀菜七，大堂中沉默对饮的白玉和林枫。
四个人从来不说话，都在心里默记着那些曲调，像一个个认真的学生。
刀剑如梦，在渺远的琴声中，江湖的风雨忽然都变得轻柔，像一个不忍触摸的梦。
或许，每个人都在学会弹琴的同时学会了回忆。
毕竟，那么多回忆，那么多忘不了的人。
琅琊令之拜师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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