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14F这屋里住过的人,最近经常有电话打进来,貌似深更半夜或凌晨那几个不吭气的电话。今天又有个电话来,那人不男不女,却跟Dennis叫了足足二十分钟,前言不搭后语,最后才说要找的人突然失踪了。Dennis非常耐心听下去,并告诉对方,可能那人回了大陆老家。反正这个屋已经换人,希望她不要再打电话进来。
这又是一桩甩人和衰人的冤案,她找不着要找之人,她放不下,唯有不断打电话希望奇迹出现。她讲话忽而正常,忽而不正常,半人半鬼。前几次夜半无声的幕后现形,莫非鬼片之人开始显灵?
哥几个说起,都接过类似电话,有说是男的,有说是女的,越说越蹊跷。
几个人看完鬼片推测道,是不是那对男女轮番打电话进来?因为Simon接过的电话是男声,Johnson接过女生电话,Dennis却说声音不男不女,剀弟则说电话没人吭声。剧情随影视剧提示,在几个人的嘴里不断演绎,男的活闹鬼,女的失心疯,男的以为女的还在,欠了情不认,以电话聊以自慰。女的苦寻男的不在,情思连线难断,期盼鸳梦重温。两个飘忽的阴阳魂成了14F挥之不去的宿主,寄情电话隔空接气。
痴心女总忘不掉无情男,了不掉、放不下、不甘心。无情男逃之夭夭,前情踽踽窝心。
“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我想着你回来,我想着你回来——。”
Dennis突然想到最近电视放过发生在上海滩的一个民国片子,上海滩总统戏院的四十年代歌声仍回响在耳际。不是鬼片胜似鬼片的“我等着你回来”,负心男子假借奔赴前线跑掉后,那个女的就是这样唱着唱着,等啊等啊,然后疯掉。
有多少女人等着男人回来,做人的时候等,做鬼的时候也等,从这个朝代等到那个朝代。又有多少男人要回来,一直要回来,不知回了多少次,是否真的回来?
Dennis预感是不是住到鬼屋里,怎么总有那么多电话,如果这么下去,谁的神经都受不了,夜半歌声骤起,如何让人入眠。香港这地方本来信风水、迷鬼神多,什么时候得问问房东廖生,这套房子的前生今世。
凌晨,Dennis又做了个春梦,梦见隔壁三个女孩Emily、Lydia、Elise同时出现。白天没有纠缠清楚,晚上都不放过。咫尺空间,没有贾宝玉怡红快绿的温柔,这上下两层的铁床折腾不出太多滋味。这个年纪、场景、征候,身不由己,自慰无方,梦中女身、男相扑将而来,不容分说,解脱他于水火。震颤过后,他挣扎开眼,望向头顶床板,缓缓呼气。
不多会,他又睡着了,快七点时候被敲门惊醒,Johnson推门进来要他接电话。他正陷入另一个噩梦还没结束,骤然从悬崖上跌下,前功尽弃。
忻儿祝他生日快乐,他有意想忘掉的日子,就这么一大早被人记起来,有点狼狈,说话语无伦次,没说几句就挂了。她非要抢在今天头一个问候他,并未给他增添愉悦感,却惹起隐隐不快。被人惦记也不是好事,这么早就搞得精神萎钝,生日这一天开始得不顺。
勉强收拾好,出门已晚,其他几个已走。上班路上很吃力,一到公司楼下,就碰见Rosy穿着葱绿色的短袖衫,依然憔悴的样子。Dennis似喃喃自语,又劝她似地说“Take it easy”,眼神尽失挑战力度。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又怕她还在意前一日玩笑话。随口建议她有空一起出去玩,她没有回答。Dennis后悔这么邀请太草率,那要怎么正式点呢?这么仓促之邀,她又怎么随便答应?未到钟情中意之时,枉费一片心机。他要养精蓄锐,等待下一回合过招。
下午Rosy坐到Dennis边上,她又给他做的Job提了一大堆问题夹在File里。他反倒开心起来,正好找理由和她说话。Rosy冷冰冰地说:
“你的Deadline要到了。”
“那我就死给你看。”Dennis没想到此话出口与她一样冰冷。
身后听到对话的Jason和Alex吓得一声不吭,Andy故意发出动静,想冲淡他们两个的火药味。
难道这就是今天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她不可能一早打电话祝他生日快乐,不可能送巧克力给他,不可能请他吃生日蛋糕,何况她根本不知道今天他生日。Dennis望着问题纸上Rosy留下的字迹,就当是写给他的生日祝词吧!
Andy在另一边见到Dennis有些魂不守舍,对他说:
“你的心在哪里?”
“在这里!”这边的Rosy竟然把话接过去,点着头说。
吓了Dennis一大跳,怎么回事,连Andy都失声无语。
一直做到六点,Rosy不知为何跑这边来打电话,问Dennis为什么不回家。Dennis有意小声说无家可归,她没听清,他又用粤语说了一遍,她似有似无回了一句:
“有这么可怜啊”。
今天Dennis生日,他没有声张,既没有跟香港同事一样聚餐请饮下午茶,也没生日贺卡。令他意外的是,Henry跑过来跟他说生日快乐,他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有心人总还是有的,怎么有心的是男孩子,无意的确实女孩子?Dennis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感谢Henry。被Henry一说,他有点紧张,希望他们都没听到。他根本没指望Rosy知道并对他有所表示,那反而不正常。好在Rosy和Jason、Andy他们没听到,Henry一定没说出去,他就想让这一天静静飘走,不牵动谁的神经,就当他是个“Mr. Nothing”。这就是他要表现的与众不同,以恶己之态博人另眼相看。
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过生日,可他想知道Rosy哪天生日,心里筹划怎么让她告诉他哪天生日。当然他去问老板或秘书也可以,那太明目张胆,人家不嫉妒也会有想法。何况Tiger坚决反对办公室搞三搞四,不管他是不是嘴里这么说,肯定不会放过他这个大陆仔。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想尽快请Rosy吃顿饭。
晚上正好轮到Dennis值日做饭,他只平常多烧两个菜,并未声张生日之事。八点过后,Emily和Lydia从隔壁转过来,给了Dennis一张大家签名的生日卡,还有一个陶瓷的仙人掌小花盒以及一个日记本。他放过自己,可还是有人没放过他,躲都躲不掉,他衰到蛋糕也没请人吃。
Emily说:
“仙人掌带刺的,自己看着,别扎人啊。日记本呢希望你把美好的香港都记录下来,等二十年后再给我们看,记住啊。”
“从‘多美中心’到‘生情大厦’,从13层到14楼,不用一生一世!”Lydia说。
“对于你是‘要生要死’,对于Dennis是‘一生一世’。”Emily又跟Lydia较劲。
“哈哈,生生死死、生生世世,美不美都要记。不过到二十年后,那时你们已老姑婆、老阿姨,我们都老坑、爷叔一级,早已忘到九霄云外,谁还会看!”Dennis说完又被Lydia掐了一下。
看完电视,接着看书,快到半夜的时候,电话响了,在沙发上打瞌睡的Dennis跳起来,想这会儿有电话进来,一时气血上翻。这一天最后谁会叫他过不去?莫非又是那对鬼男女?他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原来是灵儿的声音,那头她眼泪汪汪跟他道歉。说对不起他,自己可能是最后一个祝他生日快乐,礼物就没法送,下次一起补上。
“你是我收到的最后快乐和最好的礼物。”Dennis说。
临睡前,Dennis还在想哪一天是Rosy的生日,机会要留给他。
“在HK Park抬眼能见到大楼间的天空,低头楼影青葱,而楼群丛林之外,得见香江。鸟儿能在楼上安家已是很奇怪的事情,草丛里的蚂蚁和虫子在花园广场四周游荡,显现生命力的顽强。经常一阵海面热风吹过来,多少年来的青春往事,飘飘洒洒,始终纠缠不休。中午独自出去吃饭,走到街上,在高热的气温下,特有的南国芳香转瞬而至。
太古广场的大厅里,可以看到全世界的人都做这里川流不息,置身于人群中,自己小到微不足道,但又满怀无边无岸和无限的自由。人不会停滞不前,即使在沉静中,亦会突飞猛进。平静的心情,客观地考虑,享受缓慢演进的自如。”
有了Emily送的精美日记本,Dennis写得更顺手,回头翻阅老本子,字体杂乱难辨,不仔细看自己都不认识。漂亮的本子里一定要写漂亮的字,他终于找到了调调。
Simon杭州家昨晚来电,说生了个女孩。今天他买了很多红色的水果请大家吃,权作红蛋。晚上Emily和Lydia又到F座来。林梅本来也来,可又说加班,近九点多才和另一个朋友一起来。他们开始打牌,Dennis和Johnson、Elise、Lydia去跑步。
回来后Dennis又陪他们打牌,今天林梅和剀弟一对一直赢,Lydia和Emily一对一直输,急得Emily竟说胡话。后Dennis和林梅打对家一直赢,手气特好,真是挡不住。小胡和坤哥买了一大堆啤酒上来,大家喝得开心至极。Emily即兴讲了很多时鲜的段子,从鸡到鸭,谁又成了谁“坐”的目标,荤腻素爽真假虚实,让大家笑不过来。不管怎么样,今天Dennis和林梅赢了,他很开心。
Emily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这两天又出去陪谁累坏的,除了鸡是否又碰到鸭。看不出哪天她能闲得下来。
星期六,坤哥公司老板何生邀他们大陆来的十几个人坐游艇出海,号称“游船河”。
上午十点半在尖沙咀天星码头集合上船。游艇是何生跟朋友借的,木制的中式船,船舱、卧室、洗手间、前甲板、中舱和顶棚平台洁净漂亮,还带有一只橡皮艇和一条摩托艇。原来钱玛丽和她的那些男友们开创的中产时尚如今还在延续,出海游泳、滑水、吃海鲜,曾经多少人羡慕的人生,令一众蹩在冷气里已几个月的大陆男女眼界大开。
游艇在微风中出发,维多利亚港两岸风光在摇摇晃晃晕醉里展现无比多情的美丽,从游动的船上沿海峡一路浏览,景致无限,他们大开眼界。毕竟喜欢游船河的人很少或者此类活动奢侈,要么怎么没听Tiger说起这么悠闲的事情,只听他说如何奋斗吃苦,天天OT,也没见Sport Club搞搞新意,每月除去吃Buffet,还是吃。
他们在一楼船头甲板和二楼顶棚上跑上跑下拍照,几乎无暇顾及来来往往的船只,两岸风光成了拍照的布景。此行目标绕港岛一周,中间还有活动。其他时间他们坐在甲板上双目饱览从狮子山到太平山的楼山街林,忘记从何感慨,心灵被风吹到天上,鸟瞰山海。
从漫步尖沙咀到山顶坐看港岛夜景,再到今天在香江之中“游览”,从岸上望各色游轮、游艇鱼贯而行,到坐天星小轮穿江而过,再到独坐小艇如一叶扁舟浮江横渡,他们真是醉了。
原来电影里所见富人和黑帮的奢侈生活今天历历在目,奇妙而又独特。
游船驶过西博寮海面,中午十二点船到南丫岛吃海鲜,在离岛大快朵颐的机会也是头一次。平常吃自己烧的饭已经腻味,尤其女生宿舍更是没有好好吃过几顿饭,以往包馄饨、饺子什么也就那几个菜,今天可是海鲜大餐。按Emily的话说,把一个月的都吃回来了!
五个女生,来自东西南北,众心难调,群居空间的压抑难以释放,非为平日吃穷,仍要穷吃一顿,以解心头之恨。今日如有不妥,全由坤哥担待,烦不了。坤哥嘻嘻哈哈,直说老板给面子,Training辛苦,离家不易,尽管放开吃。
吃完中饭,游艇继续行到港岛最南端,直达大潭湾。那是一个陆上没人能到的平静港湾。他们先游泳、跳水,再划船、坐摩托艇。最后学滑水,几个人跃跃欲试。可惜Dennis才出水面就倒了,想不到Simon还能站住几秒钟,所有项目里滑水最刺激。那边坤哥的经理轻车熟路,指点他们如何掌握平衡。
当何生的助手阿杰示范从二楼平台直接跳入海里时,一旁几个人都摩拳擦掌,唯独Dennis没找到感觉,临阵脱逃。他转到一楼甲板跳海。女生只有Emily会水,可她又不能下水。Dennis费劲把套游泳圈的Lydia推到岸边,把她丢在一边自顾玩耍,一个浪打过来把她吓坏了。Casey套上游泳圈坐在橡皮艇里的在玩水。Emily今天最不开心,吃多了也吃不回来。安妮吐了,晕船,才吃的海鲜又还回海里。
等船从港岛东部绕回到维港,已是夜色阑珊,华灯初上,大家再次被震撼!
一天之中见证这个美丽的奇迹的升起和落幕,除了来不及看的一双双眼睛,没有一句话可糟蹋美景。因此,闭嘴、睁眼、深呼吸,风吹船荡,潮涌腥起。
“有今天,我们可以了此一生了,各位!”,Lydia意犹未尽。
“这才刚刚开始,要了,也太早,你自己了吧。”Emily说。
“想了都了不掉,各位姐姐,还得回去吃剩饭。”Johnson说。
“晚上不吃了,中午吃多了。”Elise说。
“好啊,跟我去跑步,要么OT吧!”Dennis说。
“疯了,非累死不偿命啊!”小黄说
“谁要你偿命啦,你活过头了就是浪费。”Lydia说。
“两岸灯光熠熠,从东到西,见证每一个孤独的灵魂——最美的一天属于你、最美的一生属于你!
酝酿一周的心情,终于在周末抵达高潮。这样纯朴、无虑的日子,好像不想有尽头,除了那些烦扰和不尽心的时候,应该成为人生很美丽的一段。”
星期天上午他们没出门,昨天是最累的一天,也许是玩得太开心的结果,谁都不想出去活动。Lydia从隔壁打电话进来问她们起来没有,然后让Dennis过去说话。进了门Lydia摆出六个丑娃娃,要他挑一个。说她们五个人每人一个,还缺一个带队的,硬要Dennis认领。
“你们赶鸭子上架啊。”
“多难听,是众星捧月好吧。”
然后Lydia拉着Dennis去买菜,顺便洗昨天拍的照片,说中午Emily掌勺,两屋三顿饭一起吃。于是两个人结伴到街市买了一大堆,回来由另外两个女生洗洗切切。Emily油盐酱醋全开,这顿以素菜为主,昨天的海鲜油水尚未全消,大家都喊好吃,全部吃光。今天一顿当一天吃,昨天一顿当一个月吃。
晚上照片洗出来,隔壁三个女娃跑过来欣赏了半天。每次出去玩回来,她们几个最迫不及待等看照片。Elise最急切,先不看哪张拍得最漂亮,而要把最难看的挑出来,不再让别人看。剀弟说,我们都不觉得难看,你着什么急,起码等我们欣赏过后再拿走。Johnson说还是偷拍的好看,摆拍的样子最丑。Simon说,我们天天见面,还怕照片拍的丑,你们还想见人吗?Dennis说,她们见不得人的时候你当然看不到。
楼上小黄帮Casey把有她影的照片抽出来,说还是泳装好看。坤哥说你在海里还没看够,昨天怎么没照顾好人家。Lydia说她套在游泳圈里没人理她,小胡说那时他们忙着坐摩托艇和滑水,顾不上怜香惜玉。除了Emily还有安妮没湿身,一直待在船舱里看热闹,说是怕晒黑。Lydia说,你已经够白的了,不能沾水也要晒晒才对。昨天谁玩得最Hi,大家公推小胡,只有他敢玩水上飞人。谁最差?当然是Casey,只穿个救生衣在皮划艇上挥挥桨。
Lydia说自己坐在船顶上吹风的样子太傻,应该站起来。她忘了当时游艇晃起来很厉害,风劲发舞裙飞,愣是看风景看呆了。
Dennis回来后又翻出《穿KENZO的女人》,找到钱玛丽和阿Jo游船河的那一段,想来她们两个人不会坐这么大的游艇。小游艇晃得更厉害,她还要撩拨阿Jo。不管为什么,那个男人不为所动,起意之人没了气,一任钱玛丽春水空流、春心不驻,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能不能别看照片了,该下水的也下了,该湿的也湿了,都没闲着。谁跟我去跑步?”Elise说。
下午Dennis与Emily去铜锣湾的纽约剧院看《活着》。她真是有心之人,前两天还在电话里讲到张艺谋来香港参加首映式,回头已把票买好 ,明明知道Dennis也好这一口。
Emily抱住一大桶爆米花,Dennis捧着可乐。不管怎么样,看人用手抓爆米花吃他不忍下手,连可乐也不喝,只给Emily留着。一矣进入剧情,悲惨世界直击魂魄,两个人流了太多眼泪,似从苦难中见到阳光,难得看到演得这么好的剧目。在香港剧场里旁观国内那段历史,艺术打动人心的力量不分南北,只要它是真正的作品。Emily一直朝Dennis这边靠过来,好像她就要用抓水饺的手和抓爆米花的手去抓他的手。Dennis有意朝边上挪了一挪,没让剧情里的气氛演变到另一处意想不到的情结里去。
Emily说原著和导演真棒,真实生活升华为文学艺术,再编成戏剧,看得人太投入,欲罢不能。他们在香港的这出戏呢?尽是活色生香和温柔富贵,丝毫没有半点求生、苦难、饥饿、浑噩、亡命、挣扎的影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啊,Dennis想。
“总遗憾不能创造出这么精彩的艺术煽惑人心,殊不知自己已在这个背景之下坠入另一场生存、追逐、游乐、迷失、佞妄的大戏。人间活着的一幕,也许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生命的首要问题便是活着,不管在香港、在上海、在北京,都是活着。不能比谁活得更好,活着就好,不要太多奢望和祈求。”
Emily明白Dennis与她有这么多对生活现实世界的敏感,也有对艺术创造的深刻理解。但她守着《金瓶梅》,而Dennis捧着《红楼梦》,难道都是摆摆样子,根本没人静下心认真看?一个性之所起,一个爱乎所归,前者是真实的欲求,后者是虚构的幻念,真是男相女身、女相男身,欲与欲求。
回来的时候Emily说去24楼看下临时跟廖生借的房间,准备她家里人过来临时住几天用的,人家免了房费。Dennis没在意,进了屋发现Emily神色不对,顿时警觉起来。孤男寡女,没去外面开房,却突然独处一室,什么事都有可能。是不是刚才看电影太受感动的缘故,入戏太深让Emily动情了?前两天在Agnes家Dennis一点都不担心,听着悠扬的“天空”,还期待那么一点没发生的可能。今天Emily一派请君入瓮的架势,吓到了他。
前几次,Emily不仅话说的很露骨而富于挑衅,Dennis没有理会,也尽量化解。平常她脑子里搅拌的汤汤水水,浓缩萃取出精素,滞涨出一腔琼浆玉液,伺机找寻喷射目标。他不想让事情朝自己不愿意的方向发展,这会儿,Emily有些扭捏,话不着调:
“欸,你说这老廖真不错,给点甜头好办事。这要平常住酒店多花钱,大家家里来个人也不方便。真是好同志。”
“那还有人埋怨人家,说人家坏话。上次他请我们去唱歌吃饭,人家得花多少钱,还说只要大家开心就行。”Dennis说,看看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比楼下几个宿舍好多了。
“那都是Lydia矫情,以为人家图谋不轨,还把自己当黄花闺女呢。”
“又不是她一个人在场,人家搂着腰跳跳舞有什么关系,他也是爷叔吗!”
“我们现在可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了。”Emily眼神发亮,终于伸出双手拉住了Dennis的左手。“你不觉得咱们很配吗?”
“要配也是错配!”
Dennis知道这可不是看手相的举动,更不是抓水饺和爆米花,想抽回发现她越拉越紧,身子还靠过来。他看出Emily此刻很亢奋,拉他双手越来越热。但他的手越来越冷,只觉得手筋依次麻痹,空气缺氧到窒息,瞬间产生晕厥和幻觉。他那只被拉住的左手像断了血流而变的冰冷,猛然使劲挣脱。
“好了,我先下去,你慢慢看吧。”说罢,Dennis不容分说,扭头就走,多一秒双方都要过界,过后讲无颜以对。Emily赶不及没拦住他,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Dennis不想多解释说明,仿佛逃离鬼屋,摔门而去。
看来他说过的话没起到作用,或者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就当没发生过吧。讲电话可以慢悠悠一字一句想清楚再说,面对面交锋没那么多回旋余地,拉扯下去不知会多难看。
他慌不择路,没等电梯,而是从防火通道直接进楼梯间下去,连滚带爬回到14楼。他进屋取电话卡,准备给北京的灵儿打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过来。灵儿跟他说过,最近考上一家美国公司的培训生,要去两年,准备从香港过境。
他急急忙忙在小书桌抽屉里翻找到一张卡就奔楼下,出了后门,左拐再右拐,跑到一间比较远的电话亭,生怕再碰见Emily。等他到了电话亭,发现那张卡不对,错拿了交通卡,只好往回走。快到新晨大厦前门,Emily正从门里出来,他想躲已来不及。
估计她刚才肯定跑他们房间找他没找到,知道他出门就跟出来。这路太窄,两个人不是冤家,他怎么就没从后门走呢?前门进后门出、后门进前门出,掷硬币也来不及。
既然碰到也不要回避,此刻Emily肯定要跟他解释什么,说说也好。她心事都搁不住,就听她说吧,不让她说她不睡觉,也不会让Dennis睡觉,搞不好还不让一屋子人睡。他脑子里还想着打电话的事,那边灵儿手续办的怎么样,没有心思听Emily掰扯。
“我那什么,今天有点不对劲,Dennis。”
“没事,人总有不对劲的时候,想开点就行。”
“你不会被人搞得性冷淡吧,你就一点没那意思?”她不明说,“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什么意思?”他也不明讲,“Bullshit!我宁愿冷淡点,见人受不了躲远点!”
他们沿着皇后大道向西走,可Dennis不愿走远,他还要回去换卡打电话。
“你听我跟你说,不管你有人没人,我觉得咱们很聊得来,这不很自然的事吗。”
“我不觉得自然,有人没人我根本没那意思,你理解错了,我提醒过你。”他后悔春风误递,打情骂俏的矫情话被她假戏真导,参入观影时流的一地眼泪,煽情、催情,火随风起。
“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有什么啊?”她还没死心。
“这机会不是随便给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就别往那方面想,一切照旧就行。”Dennis既清醒又镇定,双方此刻心里落差太大,一个从UG出、一个从LG进,根本不在一个平面,掀不起一丝春梦的漪涟。他巴不得赶紧抬脚走人,再下去胃口倒尽,可她不跟他说明白不肯罢休。
正好抬头之际,看到远处街角Eve值勤结束,正往回走。他即将尴尬无语的一刻,抓到救命稻草,扔下一旁几乎绝望的Emily,跑过街,冲到她跟前:
“收工啦?靓女。”
“欸,是你吗,从哪里冒出来的?”Eve很是诧异,“老这么意外!”
“你看你还出更呢,连我都没发现。”Dennis故作镇定,心跳加脸热。
“看你干什么,除非你不正常。”Eve疑惑,但不反感。
“你看出什么不正常,”Dennis举得说漏嘴,赶紧接着说:“没什么啊,你老公怎么没陪你‘行街’啊”
“他早回澳洲了,这里人多人挤,他受不了。”
“你又自由了。”Dennis侧身一笑。
“自由用不着他给,我给他还差不多。”Eve盯了Dennis一眼,似揣测他的今天的表现。还好她没看见Emily,大概她已躲到一边。
“人家不想要自由,就想要你。”
“好像你这样的自由,难道不更好吗?求之不得吧?”
Dennis没容她多说,拖住她一起往回走,不敢往回看,忙不迭进了新晨大厦前门。几条街之外,留下懊恼的Emily一个人站在街头,被套进自己设的局里,无可解救。
头顶楼间一片细碎的天空,空调的冷凝水间或如毛毛雨敷面。不知街角哪家店里传出Emily百听不厌的歌——王菲的《棋子》:
----我像是一颗棋
进退任由你决定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
却是不起眼的小兵
我像是一颗棋子
来去全不由自己
举手无回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
却走近你安排的战局
我没有坚强的防备
也没有后路可以退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尾气、冷气与人气混杂,噪声、歌声与人声交织,凄惶、幽暗、破败的皇后大道西,飘过悠悠春情将逝的愁滋味,天空下又有多少颗看不见的棋子,窖藏于幢幢高楼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