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锦

琉璃锦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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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琉则见到公冶衡的时候,是在崇阑竹柳山庄顾家举办的百花宴上。她身为江湖武林公认的魔教尚阴教的教主,自然不是带着请帖光明正大地从顾家大门进去,而是在宴会的一半时,直接从墙上跳下来的。

她一脚踢开位于上座的青麒剑苏嬴苏大侠,踩在他的桌子上,环视了一圈周围目瞪口呆石化状的武林豪杰们,冲着主座上的顾家老爷子顾遥抱了抱拳,道:“在下失礼了!”

顾遥脸色很是不好,青着一张脸瞪着这个女魔头,怒道:“慕琉则!你来做什么?”

慕琉则又看了一圈剑拔弩张的豪杰们,道:“在下并非有意前来打扰,只是不巧的很,鄙教的独门剑谱《断风诀》前不久被人盗走了,在下只是跟着线索追到竹柳山庄罢了。”

被她一脚踢开的苏嬴“唰”的一声拔出剑,指着她怒道:“你这妖女!自己没看好自己的东西能怪谁!你这般不敬,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语气刚落下,手中的青麒剑已经是风驰电掣地朝她挥斩过来。她向后撤身,足尖点地,一跃便落在了院墙边上的花树上。这一招眨眼间就完成,倒是比苏嬴快了许多,也看得一众的豪杰们愣了愣神,表面上虽是不屑,内心却着实有些震惊。

苏嬴的这一招已经是用尽毕生所学,却被慕琉则轻松躲过,心中自然明白自己是打不过这个妖女的,然而面上却是逞强,冷笑道:“你一个魔教的教主难道就只会这几招?”

慕琉则一声嗤笑,回道:“我是怕我认真出手起来,阁下这一身几十年的武功就没了,我可不想害得你后半生落得个被人耻笑的下场。”

“你这妖女!”苏嬴看着满脸笑意的慕琉则,气得咬牙切齿,搜肠刮肚只剩下这么四个字。他一剑斜劈向慕琉则落脚的花树,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凛戾的剑锋甚至削下了坐在花树旁边的几个人的发丝,引得几声惊呼。

慕琉则本来便无意与他打斗,只想着拿回剑谱便好,顺带挫一挫这些人的锐气,所以一开始出手均是有所保留。

她知道尚阴教因崇尚恶兽穷奇,为武林中人所不耻,尊为“魔教”。教中弟子也本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跟其他正道发生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所以尚阴教的口碑也是越来越差。

她不想跟中原武林的梁子一结再结,然而见着如今苏赢仿佛要置她于死地的样子,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已经沉不住气。

她眼见没有落脚的地方,便索性借着花树断枝的力落到了青麒剑的剑尖。苏嬴一惊,未及反应,慕琉则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肩上,隐约听见肩骨碎裂的声音,将他踹出老远。

坐在主桌上的顾遥慌忙起身,命人将苏赢搀扶进后院房间内疗伤后,指着慕琉则怒骂道:“慕琉则!你真是欺人太甚!”

慕琉则“呵”一笑,回道:“说到欺人太甚,顾老先生怕是个中翘楚,最是欺人太甚的典范。”

“你!”顾遥脸色铁青,本想自己上前亲自给这个妖女一个教训,却被自己的二儿子抢先一步。

顾二公子冲着自家老爹行了一礼,说话温文尔雅,“父亲不急,待儿子来会会这个魔教妖女。”

顾遥显见的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十分满意,脸色瞬间好看了许多。

顾二公子刚刚甩手撇出第一剑,慕琉则就笑了,道:“你这招看似是顾家剑法,实则是我《断风诀》的第三式,不晓得顾老先生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好儿子偷习魔教武功?”

顾怀玖瞬间恼羞成怒,出招立时狠辣许多,“瞎说!这明明是我顾家剑法!”

慕琉则见他一剑劈来,倒是不闪不多,双手直直迎上这一剑,稳稳接住,用力一弯,顾怀玖的剑已经齐根被折断。

周围已是鸦雀无声。

慕琉则将断剑仍在顾怀玖的脚下,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开口道:“我没时间陪你玩儿,快点把《断风诀》还回来,不然不要怪我狠心。”她的耐心向来很少,尤其是对鸡鸣狗盗之徒更是少得可怜。

便在刹那,慕琉则眼前忽然一花,几乎站不住脚。她眼角瞥向手心,发现双手已经乌黑一片,心道不好。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心的疼痛让她眉头紧皱,脑门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是怎样厉害的一种毒?竟然让她都无法忍受。想着这些人自是不肯就这样放她走,少不得还有一场大战,此番来的真是不妥,君琰被她硬是留在教中处理事务,身边手下更是一个都没带。

她刚抬眼,便见着顾怀玖已经是一掌打了过来。她此时浑身没力,竟然连这一掌都躲不过去,便堪堪受了这一击,直直撞向墙上,猩红的血染满了她的衣袖。顾怀玖当然是使上了浑身的力气出掌,却没想到慕琉则竟然抵不过这一掌,震惊之余,亦是有些许的得意。

他看着捂着胸口艰难站起来的姑娘,面上嘲笑道:“没想到堂堂的魔教教主,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今日便让我来取了你这妖女的性命,免得魔教再在江湖中兴风作浪!”

他抬起手,握掌成拳,正欲打下去,却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二公子这样欺负一个身受重伤的姑娘家可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慕琉则转头看了过去,一身锦衣的翩翩少年,手中执了一柄扇子,眉目间笑意盈盈,温润如玉。

那张好看的脸与她的记忆开始混淆。

顾怀玖看向他,原是荆南公冶家的三公子。

荆南公冶家也是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自从公冶二公子公冶行病逝之后,公冶家主公冶徇对这个三弟但是颇为照顾。此次顾家的百花宴,因为家主公冶徇身体不适,便特特派出了这个三弟过来。

顾怀玖“哼”了一声,道:“身受重伤?大家有目共睹,明明是这妖女先将苏大侠重伤。”

慕琉则不说话,看着那个执扇少年,记忆里有些熟悉的声音重新在脑海中回荡。

......

“琉则,人都是会绝望的。”

“琉则,我不能用我父亲的生命去赌,我没有多少时间。我已经答应了迎娶叶天薇。”

“琉则,对不起,此生是我负你。”

......

慕琉则目光一滞,脱口而出问他道:“你是谁?”

少年“啪”地一声合起扇子,拱手行礼道:“在下荆南公冶衡,姑娘可是荒疆尚阴神教的教主琉则?”

......

在下名为公冶徇,不知姑娘是?

......

她看着头顶越来越远的天空渐渐陷入了黑暗。

......

记忆有些凌乱,依稀是许多年前的上元节,她瞒着母亲跑到荆南去看花灯。有轻盈的白白的羽毛从天而降,她听到有人惊呼:“哎呀!下雪了!”

少女抬手接住一片,晶莹剔透的六瓣,在她的掌心慢慢融化成水珠。果然是下雪了啊!她向来只知道荒疆的雪凛冽如刀,却没有想到这荆南的雪竟然如此轻柔。

雪越来越大,甚至有将整个世界掩埋起来的趋势。

她抬起头,不知何时在自己的头上撑起了一把伞。

绘着红梅的白色油纸伞似乎是一片白帛中的朱砂点点,几乎与雪融在一起。

身后有人轻轻开口道:“如此大的雪,姑娘穿的这样单薄,不冷吗?”

她转头看向他,映入眼帘的那张脸眉眼如画,透着一股笑意,分外好看。

她有一瞬间的呆滞,脱口问道:“你是谁?”

他轻轻一笑:“在下名为公冶徇,不知姑娘是?”

......

脚下的雪忽然洪水一般朝他们涌了过来,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前一刻还温柔笑着的人,在下一刻阴沉了脸,手中的剑尖指着她,喃喃道:“对不起......琉则,对不起......”

她忘记了,那个初遇的时候,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披着白色貂绒披风的少女,那个少女的名字叫做叶天薇。

她也忘记了,那个少女还一直甜甜地叫她“慕姐姐”,下一个瞬间就能将手中的匕首刺入她的心口,带着她心口的血嫁入公冶家。

......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客栈房间里昏黄的烛光无声地跳动着,倒映在墙上的影子也是忽长忽短。她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帷帐看了半晌,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动了动身,浑身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坐在桌子边上的少年见她醒了,倒了一杯水端来,将她扶起来递到她的唇边。

她看了一眼公冶衡。

少年低声笑道:“放心吧,这水里没有毒。”

她略略有些诧异,却还是一低头,喝光了杯中的水。

公冶衡又道:“你体内的毒,已经差不多清干净了,但是毒气涣散,尚且留在你的体内。”

她不答话,听得他自顾自地道:“真是奇怪,你中的毒跟我父亲当年在竹柳山庄中的毒是一样的。”

“你父亲?”她沙哑着声音开口,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他眉目间的神色与记忆中的那张脸有些相似。

“我父亲是公冶清。”少年扶着她躺下,替她掖了掖被子。

他忽的目光一寒,斜撇着窗户的方向,语调仿佛能结成冰一般低声喊道:“谁!”

客栈的窗户被无声地打开,烛光闪了闪,一道白衣的身影不知何时就站在了桌子旁,带了些理所应当的意思,好像他原本就站在那里一样。

公冶衡挡在他和床榻之间,警惕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君琰?”身后的女子略带了迟疑和一丝欣喜。

公冶衡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认识他?”

那个叫君琰的白衣人道:“在下是尚阴教的祭司,听闻本教的教主受了伤,特地赶来解毒,还望阁下能够让一让。”他的语气冰冷,面无表情,虽然是朝着公冶衡说话,可是眼睛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看着床榻上的教主。

公冶衡一愣,虽然听在心里面极为不开心,但是却找不到理由反对。他看了君琰一眼,终于还是离开了房间。

看着他关上了门,慕琉则急忙坐起了身。君琰大步上前,扶着受了伤的教主,从怀中掏出白瓷小瓶,给她喂了一丸丹药。他沉默不语的样子终于引得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老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想说什么就说吧。”

“教主,你知不知道公冶衡是什么人?”

听到他的这句话,慕琉则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她垂下眼帘,掩盖住眸中莫名的忧伤。君琰又道:“看教主这个样子是知道的吧?他是公冶徇的弟弟,教主你......”

他的话未完便被她冷冷打断:“我当然知道。君琰,这几天我不在教中,你还是权且先回去帮我打理一下事务。你先走吧!”她推开扶着她手的君琰,躺下翻身背对着白衣的祭司,不再说话。

他不勉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桌子上的烛光霎时一闪,他已是不见。

站在门口的少年背靠着门,看着客栈走廊的墙上跳动着的烛光,睫毛颤了颤,恍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琉则,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不是,还在记恨着我哥哥?

琉则......

花柳山庄的百花宴之后,传遍江湖武林的便是荆南公冶家的三公子公冶衡被尚阴教的妖女迷惑,大庭广众之下不惜与竹柳山庄的顾老先生动手,甚至重伤顾老先生,也要将那妖女救走。公冶家的家主公冶徇听闻此事,立即昭告武林,势必将逆弟抓到,处以家法。

跟少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正是月黑风高的夜晚,慕琉则正趴在花柳山庄的墙头上勘察地形。她瞥了一眼身旁死皮赖脸非要跟着她的公冶三公子,道:“公冶徇到底还是偏袒了你,家法?关起门来谁知道家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公冶衡“嘿嘿”一笑,道:“这你可就是说错了,我大哥的家法比起我老爹那个时候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慕琉则“哼”了一声,“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待在我这个妖女身边算是怎么回事?”

公冶衡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慕琉则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冷道:“你看着我作什么?”

公冶衡低声道:“琉则,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慕琉则扶着墙头,亦是低声回道:“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谁了。十年前你才那么一点大的时候,我从鬼毒门将你救了出来,现在你又救了我一命,两不相欠。所以你还是赶紧走吧。”

公冶衡“哎”的一声还没“哎”完,她就一跃身便跳进了花柳山庄的后院,消失在茫茫的暗夜之中。

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他也跟着进了去。

他循着慕琉则的身影,刚刚跟到竹柳山庄的大堂内,周围忽就亮起了无数火把,将这大堂照得亮如白昼,他同慕琉则站在堂中央无所遁形。他看这大堂之内少说也有几十号人,况且一半都是武林中的高手,心道不好。

“哈哈!还是顾公子猜的对,慕琉则果然又回来了!”

“就是!顾公子真是足智多谋啊!”

慕琉则看着走出来的锦衣公子,冷笑了一声,道:“顾怀玖,你这么处心积虑地偷了我尚阴教的《断风诀》,将我引到顾家,到底有什么目的?”

顾怀玖面上带了疑惑,好奇问道:“你说我偷了《断风诀》?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偷走了?”

旁人倒是起劲的很:“顾二公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你这妖女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慕琉则眼神一冷,不见她如何出手,说话的那人已经被她掐住了脖子。慕琉则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你怎么知道我血口喷人?”她冷冷扫视了一番周围的人,那目光让所有见到的人都心中一寒,“《断风诀》就在顾家!你们爱信不信!”她的手一松,那被她掐住脖子的人已经彻底断了气。

顾怀玖目光忽的一冷,道:“这是顾家,不允许你随便杀人。”

慕琉则冷笑了一声,“哈!我可是魔教的妖女啊,你管得着?若不是你下毒,会打得过我?”

顾怀玖抽出身旁下人手中捧着的长剑,便向慕琉则刺过来。这招剑气甚是凛冽,带着隐隐的冰霜气息,使得周围的人身上俱是一冷。

公冶衡看了一眼隐在人群之后的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便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慕琉则第二次徒手迎顾怀玖的剑显得有些吃力,她才刚刚解了毒不久,按道理需要好好休息。此时没办法,来到这里,看到现在的局面,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顾怀玖这次使出来的剑法有些阴柔,闪来闪去,旁人看着似乎是并未触及到她的要害,但是只有打斗中的两个人知道这剑法的厉害之处,是专门找人的穴道,先攻破穴道,然后一击即中。

慕琉则渐渐有些撑不住。顾怀玖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他一脚踢向尚阴教主的肩膀,等她回身的时候,剑已入腹中。她一口猩红的血晕染了顾家大堂的地毯,脸色苍白如雪。公冶衡上前几步,接住慕琉则倒下的身体。

他抱紧了她,抱得那样紧,似乎想要将她按进身体里一样。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说:“琉则,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我很开心。我哥负了你,不爱你,我断不会负你,不会不爱你,更不会丢下你。我公冶衡喜欢的姑娘,谁都没有资格伤害。”

慕琉则脸色苍白如纸,抓紧了他的衣袖,想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公冶衡轻笑道:“你别笑了,你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阵风飘过,大堂内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他一身白衣,站在堂中央,身影淡泊,轻得仿佛是一道剪影,却使得堂上的人皆是惊了一惊,只是感觉到一种无言的压迫。

那白衣人看也不看周围的人一眼,只顾自己蹲下替教主疗伤。

公冶衡被他一手推开,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被君琰抱在怀里的姑娘。

“阿衡。”

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公冶衡转过头看向走出人群的大哥。

公冶徇皱眉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三弟,不发一言。

慕琉则此时半闭了眼睛,轻轻笑了一下,语气虚弱道:“公冶徇,我不是说过,再见到你,我就亲手杀了你吗?”

公冶徇身体瞬间僵硬,忍了许久,终于还是看向慕琉则,云淡风轻地开口:“琉则,好久不见了。”

“呵!”她冷笑了一声,过了这么多年,再次见面,居然只能开口说一声“好久不见”。

兀的有清脆的女子声音从大堂门口传来:“禀告三公子,属下已经在顾家的祠堂里找到了《断风诀》。”

听闻此言,堂上所有人均是一愣,齐齐看向门口的红衣女子,又看了看顾怀玖。顾家二公子脸色顿时一变,阴沉着一张脸看着那红衣女子,冷笑着开口道:“想不到公冶家居然专门派了人来陷害我顾家,枉顾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公冶衡站起来,盯着顾怀玖,“交情?我想问一问顾二公子,那日百花宴上,慕姑娘身上中的毒跟我父亲当年是一样的,并且都是在贵庄中的毒,这是什么缘故?”

顾怀玖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这毒是我顾家下的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的白衣人,此时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寒冰一样看着顾怀玖,“这毒名叫沧烟,只有叶家的百毒堂才有,顾家与叶家亦是姻亲,倘若不是你们顾家下的毒,那也只有叶家了。”

公冶徇神色忽的一变,略略有些震惊,喃喃道:“没想到......”

君琰站起身,随手一挥,只见一缕影子掠过,红衣女子手中的《断风诀》已经在他手中,他冲着公冶衡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

这手法甚为诡异,顾怀玖心道不妙。听得君琰又道:“只是你们偷走我教的剑法,引得我教主前来,妄图灭我尚阴教,倒是布得一手好棋。”他站起身,白色衣袂无风自动。

在顾家的事情结束得很简单。

君琰废了顾怀玖的武功,顾家二公子从此变成了一个不能走不能动的废人,顾老爷子气得心疾复发,弃世而去。从此江湖武林,尤其是竹柳山庄顾家与尚阴魔教之间的梁子结得更大了。

当然江湖上讨论得更热烈的,便是公冶家的三公子公冶衡在回荆南的路上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自此,公冶家的家主就闭门不出,谢绝客访。

而此时的公冶衡正坐在尚阴神宫的重楼上,撑着脑袋,赤沧江在夕阳下的余晖下,被染成了金红色。他看着斜躺在卧榻上的尚阴教主,笑道:“你这装死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慕琉则漫不经心地捻起桌子上的葡萄塞进嘴里,“左右有君琰给我处理大小事务,我乐得清闲。”

他忽然就开口道:“我娶你,琉则,嫁给我。”

她看了他片刻,“哧”笑道:“我只当你说的玩笑话罢了。阿衡,以后这样的混账话别再说了。”

她说完便立时起了身要走,他却早先一步伸手揽住她,“我没跟你开玩笑,说的也不是混账话。我是真心喜欢你,也真心希望你能嫁给我。”

她却没有回头,也没有挣扎,只是冷然地叫着他的名字:“公冶衡,你这样着实过分了些。”

公冶衡不说话,只是揽着她的手未见丝毫放松。

慕琉则道:“你知道吗?从前,公冶徇在这里说的,是他要娶叶天薇。”

她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被余晖染成金色。

......

那是许多年前了,公冶徇也是站在这座重楼上,对她说:“我父亲的毒,只有叶家才能解开,我只能娶叶天薇。琉则,是我负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琉则,你忘了我吧。”

她笑了起来,“公冶徇,我再见到你,一定会杀了你的。”

......

有披着大红色斗篷的侍卫在屋外报道:“禀教主,有人求见。”

她“哼”了一声,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说:“赶出去。”

那侍卫道了声“是”。

院中的男子着了锦色的披风,腰间长剑上的流苏轻荡,原本清瘦的脸越发显得苍白。他那样静静看着从楼上下来的二人,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大哥......”公冶衡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公冶徇目光淡淡,“阿衡,你若肯跟我回去,我仍是你大哥,你若是执意留下......”

“怎样?”公冶衡沙哑了声音,问道。

“我也要把你带回去。你不能留在这里。”公冶徇在披风下的手紧握成拳,竟是有些颤抖。

“我不会回去的,我不会像你当年对琉则那样对她的!”

  听到他的话,公冶徇的脸在瞬间变成苍白。

那是聚集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封尘了许多年,以为自己早就遗忘,却没想到再次提起来,竟然是清晰如昨日。

纵然曾经有多少难言的苦衷,到底是他负了她,却也只能一错再错。

“你想要杀我?”慕琉则一眼便能洞穿公冶徇的心思。

“经过竹柳山庄一事,武林中已经对公冶家有些误会了,对不起,琉则,我必须以此来显示公冶家的清白。”公冶徇握着剑的手骨节苍白。

慕琉则笑了起来,“所谓清白,所谓误会,真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东西。”

公冶徇目光闪动,手中长剑已然出鞘,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近得慕琉则的身。眼见得这一剑将将要刺入她心脏,却有另一道身影一掌推开女子,站在公冶徇的剑下,血花四溅。

慕琉则睁大了眼睛,抱紧了少年,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在对她笑。

其实他只来得及对她笑。

少年眼睛闭上的刹那,有晶莹如水晶的泪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反射出夕阳最后的一抹金红。

公冶徇的那一剑,用尽了毕生所学,没有谁能幸存。

没有谁。

关于公冶家的消息,江湖传言中公冶家的家主如今神智不清,时而疯癫,家主之位只能传给尚且五岁的小公子,家中大小事务便由大夫人叶天薇帮忙打理。

尾声

许多年之后,她站在荒疆尚阴神宫的重楼上,手握着重楼边上朱红色的栏杆,一身大红色的菱纱,长长的发在傍晚的风中飘扬。

她看着夕阳在一点点地落下,金红瑰丽的晚霞浅转淡飘,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淡淡的光晕。赤沧江的水卷着浪花,滚滚冲向忘逝崖,溅起珍珠般晶莹的水珠,映照着夕阳的余晖,泛着金红色的光芒。

她垂下了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的眼睛下面覆盖出小扇般的阴影,微微颤抖着。

披着大红色斗篷的侍卫走过来,单膝跪在他身后,开口道:“教主,晚膳已经备好了。”

她不答话,静静站着。

白衣祭司对着那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慕琉则轻轻地笑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祭司,指着赤沧江无际的尽头,好奇问道:“你说赤沧江的另一岸是什么?”

白衣祭司看着她玉雕一样的侧面,眼神动了动,终究面无表情地答非所问:“教主,该吃饭了。”

慕琉则转身离开。

白衣祭司眼神一撇,怔怔地看着栏杆上留下的深深的指印,恍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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