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史》

 我是一只尊贵的金毛狮犼,是驼日山的山大王。

 当然,有时也会听见山上罔极寺的和尚叫我护国神兽,那是什么,能吃么?完全不明白。

 驼日山高逾千丈,四季如春,是四合国疆域里最高的山。每天傍晚,太阳快落下的时候,在山颠向东一望,就能看见雄伟的奉安城——四合国最繁华的帝都。

 小皇子就是从帝都来的。

 那天,山上百年不遇地下起了大雪,厚厚地铺在地上,我玩得正高兴,偏偏这时,罔极寺里最老的和尚一把把我拖走,带到山门前,我撒腿就跑,埋头一股脑向前冲,没跑几步,就撞到了一块木头。

我顿时眼冒金星,抬头定睛一看,哪里是木头,分明是一个眼神凶恶的中年人,且穿着官服——你问我怎么知道那是官服?也不打听打听,罔极寺可是四合国最大的寺院,我身为罔级寺驼日山的大王,是无所不知的。

眼见“木头”扬手就要来打我,我往左一滚就轻巧地避开,完全没有辱没我山大王的身份,却不想撞到了另外一个人——软软的,小小的,是个男孩儿。

他蹲下来,把我抱起来摁在了怀里,同时手伸向我尊贵的头,然后我听见他说,

“你以后就叫金滚滚吧。”

 打这小皇子一来,四周的白墙高高耸起,驼日山的境地都被围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关什么,也不想知道。可正是因为这样,我也被老和尚制约起来,他让我在山门口守香。

无奈我身为这驼日山的山大王,却打不过一个老僧,罢了,守便守吧,反正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更别说我这遭难的模样会给我的小弟们看见。

 说起这罔极寺的香可了不得,制作工序极其复杂不说,原来是老和尚在守,可小皇子来了以后,他得顾着小皇子,于是只能让我这驼日山上第二厉害的我来守了。不过我有时也会跑去逗小皇子玩儿。我就跳上他写字的木桌,舒舒服服地睡起大觉,起初他还会赶我,后来或许是因为本大王太过强大,他无计可施,也就由我去了。

而在金灿灿的太阳照射下,通常我一睡就是一下午,醒来的时候他仍旧在看书,无趣极了。

不过我们有唯一的共同爱好,就是在傍晚之前爬上山巅,然后一人一犼,静静地望向奉安城。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因为好奇外面的世界,而小皇子,是想家了。

 一寸香,一年春。

 当第六根香燃完的时候,从山林深处飞来一群鸟,是我从未见过的。它们在我头上盘旋一阵,最终也还是走了,只留下几根羽毛和哀鸣。我照常去找小皇子,路过山门前,却看见一队人马和飘扬在空中的旌旗,上面有金色的大字——“四合”。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拔腿就向小皇子在的地方跑去。近了,只看见书童用丝绢擦了擦小皇子的手,然后俯身说了些什么,他们二人就向我走来,又或是,向山门走去。

 直到很久之后的一天,我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惊醒,回想起梦里听见的,书童在他耳畔说,“春深了,您该回宫里念书了。”

小皇子也看到了我,他把我抱起来,眼眸深邃,却一言不发。我偏着脑袋看他,时光飞逝,他的容颜愈发英俊,如同古代的图志。然后我发现他的表情变得肃穆,如临大敌。

山门前的军队映在他的眸子里,我听见了百多号人齐齐跪下的声音。

 后来我终于到了奉安城,可是我发现,它并不如我在驼日山上看到的雄伟,这里的人与那些小和尚并无差别,经历了这座都城的纷扰杂事,渐渐地,我想起离开时老和尚微微抖动的嘴唇,我开始想念他,想念罔极寺,于是扑到窗上往后望,可是马车跑得太快,沙尘满天,看不见来时的路,只有一扇大门,在马车通过以后,缓缓关上。

 小皇子始终一言不发,神情端肃。我缩在他的脚边,瑟瑟发抖。

下了马车我便和小皇子分开,被书童抱走,摁在一个宫殿前冰凉的石阶上,四周是穿着不同官服的人,跪着,埋着头,有的还发出哭声——那种我第一次和小皇子一起看奉安城时他发出的声音——我顿时觉得好笑,挣扎起来,跑开了。

没有人来追,我猜,他们是不敢。

 我溜进宫殿里,入目是一个大棺材前,小皇子已经换了白色的衣服,有一顶缀了宝珠的龙冠戴在了他的头上。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的身子躬着,脸上却是满意而又舒展的笑容,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可是她在最前面,别人都看不见。她就是小皇子的母后,四合国内最尊贵的女人——一年前她上过驼日山,当时我在书桌上睡觉,被她揪了下来,我不喜欢她。

 她的身后听旨的嫔妃们则神态各异,或是漠然,或是恐惧,或是悲痛。而再之后的,应该是小皇子的兄弟,他们咬着牙,脸色苍白。

还有跪在一旁,留着白胡须的史官用力地写着,我想他是这样的老了,或许这是他第二次记载这样的仪式。而那位年轻的帝王,他顶着厚重的龙冠,顶着所有人厚重的目光,也顶着肩上更厚重的东西,挺直了脊椎,神情肃穆。

后知后觉地,我才发现,他一直维持着这个表情,从驼日山山门到这大殿上。

 我一点也不好奇老皇帝的遗诏上写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再也不能在我的小皇子的袍子上撒尿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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