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少年（二）

第二章 安德烈的回忆（上）

那一年冬天，卡斯特洛遭到了来自南方的野蛮人部落的袭击，蛮族之王耶鲁尔亲自率领着蛮族的七十二支部落闪电般的袭击了卡斯特洛。

一时间，卡斯特洛化为人间地狱，无辜的平民被残忍地屠戮，封臣们的骑兵队伍节节败退，人们纷纷传说耶鲁尔是远古巫王的转世，他手下的士兵都是被邪法所蛊惑的魔鬼，一时间人心惶惶，恐惧散播在卡斯特洛的各个角落。

当安德烈的父亲，老亚塔拉夫特领主接到封臣们战败的战报，不由异常震怒，他十二岁便上了战场，十三岁就杀了第一个人，根本不信所谓的巫王之说，坚定地认为这只不过是耶鲁尔为了制造恐惧而放出的谣言，眼看耶鲁尔的部队即将攻入他所在的岩石城，他不顾封臣们的劝阻，决定亲自披甲上阵杀退耶鲁尔的部队。

当时眼看老领主的决定无法阻止，安德烈的长兄亚伦•亚塔拉夫特，同时也是卡斯特洛的下一任领主，决定跟随父亲出征。

安德烈作为最小的孩子，理所当然地被留在了安全的后方，每当安德烈回忆起那段日子，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追随父兄的脚步，他宁可光荣地战死在那场地狱般的战场上，也不愿像如今一样苟延残喘着。

那是属于卡斯特洛的一场光荣的战役，它有效地阻止了耶鲁尔继续北上威胁到皇都，卡斯特洛的确发挥了它的作用，然而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安德烈的父亲和长兄都在这场战役中死去。

有关父亲和兄长的惨死，安德烈已经很多年都不堪回忆。

他只记得那一年的冬天有些过于的寒冷，幼小的安德烈在众人的簇拥下茫然无措地站在城门口，寒风嗖嗖的往他的身上灌去，他在冷风中颤抖着，一个细心的仆从为他披上了裘皮大袄，却仍然不能阻止他的颤抖。

“他们来了！”有人似乎在远方大声喊道。

安德烈浑身一震，他死死地捏住了手掌，手心之中已经是潮湿一片，他有些恐惧地想转过身去离开这里，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他不快的味道。

那是一种死气。

安德烈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怀念母亲温暖的怀抱，然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病体缠绵，没过多久这个温柔弱小的女人就永远回归了大地之神盖娅的怀抱。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的怀抱，正如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一个人的怀抱一样。

因为他母亲的死，他的父亲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的幼子，更别提年长他许多的大哥了。每当他的父亲和大哥经过时，他总是被奶娘抱着惊惶不安地跪在地上，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父亲和大哥，他默默地追随着父兄的衣角直到它们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封臣们护送着父兄的遗体回到了岩石城，他们的尸体被蒙在亚塔拉夫特家族的家族旗帜下，那是英雄的象征，是每一个卡斯特洛人无上的荣耀。

在安德烈眼中，他看到的是一匹看上去瘦弱不堪的老马慢吞吞地拉着他的唯一亲人，他知道他应该悲痛万分，却突然觉得有些想笑：也许即使到了最后，他们都不愿意正眼看他一眼。

父兄死后没有多久，失去了领主坐镇的卡斯特洛就发生了叛乱，野心勃勃的封臣们不愿屈服于一个九岁小男孩的统治纷纷领兵而起，还没从悲痛中缓过劲来的卡斯特洛再次战火纷飞，死尸遍地。

在一个黑暗的夜晚，安德烈在几个亲信的护送下逃出了岩石城的宫殿，他们的唯一希望便是将年幼的领主送往塔斯大陆的皇都，以得到冯德伦尔王室的庇护。

安德烈逃出城门的一霎那，转过头看了一眼已经着火的岩石城王宫，这个见证了无数亚塔拉夫特出生与死亡的地方，这里躺着他无数的先祖，不久之前又躺进了他的父兄，他曾经毫不怀疑地认为他会像之前的每一个亚塔拉夫特一样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去。

而如今他却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园，甚至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随着离皇都越来越近，安德烈的队伍也在逐渐的缩小，直到只剩下安德烈和一个名为莱尔的侍卫，莱尔曾经是父亲的亲卫首领，他为父亲的安危付出过无数的代价，却在最后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大哥惨死在他的面前，忠诚之血在他的身体内沸腾着，他在老领主和大哥的尸体前发誓要不顾一切的保护小领主的安全，而此时，他们离皇都只不过只有一个城镇的距离。

安德烈曾经多少次暗自希望皇都的国王陛下在得知卡斯特洛的叛乱之后会派兵前来解救他们，然而这一路上除了叛徒们送来的杀手，他们并没有看到王族的任何旗帜，在旅店休息的最后一个晚上，莱尔紧张地守护在躺在床上的小领主身边。

莱尔不敢合眼，但是他仍然温和地劝说自己的小主人睡一会儿。

安德烈却睡不着，他睁着眼默默地注视着桌上即将燃尽的蜡烛，火烛在他的眼里跳动中，在此刻他突然有点想念父亲和大哥了。

“莱尔。”他轻声唤道。

莱尔看向他，“怎么了？领主大人？”

“为什么皇都那边迟迟不肯派人前来？他们不知道我的父亲已经战死了吗？”

莱尔犹疑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安德烈的问题，最终他选择了实话实说。

“也许他们并不想要派人前来。”

“为什么？”

莱尔注视着小小的安德烈，火光在他的绿眸中折射出小小的倒影，但是莱尔从他的双眼中读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一种让他为之战栗的神色。

“因为他们不需要一个失去了封地和兵权的领主。”莱尔舔了舔嘴角。

他没有说的是，对于皇都来说，安德烈于卡斯特洛已经是一枚弃子，皇都并不需要一位年幼的领主，比起安德烈，他们更迫切地需要一位能领兵与野蛮人抗衡的战争机器。

安德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父兄的惨死和封臣的背叛使得他变得早熟而又聪慧，所以，不需要莱尔说出口。

他已经知道皇都早已放弃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