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了”清脆的喊声透过烟雾缭绕人声嘈杂的麻将馆,不用看都知道是浅欣。那个在这一带赌场有名的美人。极度弯曲的头发,猩红的唇,那双不沾阳春水的十指白若春葱,染着蔻丹的指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手背上五指根部一排小酒窝使无数浪子忍不住想去摸一下,也引出了无数故事。这双手在辉煌时候赢过街面三间门店,又输的家徒四壁,后来连家也没有了。
遥想当年,从山里的浅欣嫁到了县城北街,那时候街上的人优势并不明显,丈夫家没有门面,在街边有个院子,结婚时候有三间房。大多数街上的人都是临街做点小生意,日子也过得去。浅欣嫁过来第二年底,生了女儿,她和老公败摊卖菜,辛苦中日子也不困苦。可惜第四年,老公突发脑溢血去世。
这几年街道的房子慢慢值钱了,孤儿寡母娘家又远的女人永远是别人尝试欺负的目标。夫家的父母兄弟就想赶浅欣走,他们先是委婉地说,“浅欣,你这么年轻漂亮,往前走一步会好很多,孩子想带就带,不想带就留在家,我们会管好的!这样你也可以走的好一点!”浅欣忙着伤心自己和孩子,突然的变故使这个二十多一点女子乱了阵脚,她心里想孩子没了父亲,自己一定要亲手管大,这是他俩在这世间的骨血,就说“妈,他尸骨未寒,咱们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随后,看话没搁住,老两口就搬到这边院子住,让大儿子在这边盖房子,他们甚至计划拆了原来的房子。慌乱的浅欣只好去找村长,哭的梨花带雨的浅欣让汉子心底一阵怜惜。村长几年前大家动刀伤过人,道上人尊他,村里人都挺怕他,血气方刚的汉子也是仗义执言,村里出面事情很快处理到头了,那个结果很长时间都被附近人赞扬,公平公正。那家人的能耐只是欺负孤儿寡母,村委会出面调停,他们也自知理亏,很快缩了回去。
慢慢地,开始扩城征地,每年的赔付款足够浅欣娘俩衣食无忧,老公不在后调戏她的男人很多,她倒没有那份心思,只是想把女儿管好。深深浅浅的夜色里,总有夜半敲门声。静睡的香,她恐惧的搂着静度过了几许冬夏。有时也委屈,就找村长诉说一下。那个男人知道多了就从敬叹到喜欢她,他在政策内村的各类补贴都优先照顾娘俩,那天她找他哭诉昨夜那谁敲门她不理,那人就从墙上扔下了几块砖,村长就跟着过来看,那个夜里,村长就没回家。
日子越来越舒坦,无所事事的女人学会了打麻将,时常通宵达旦。赢了钱就回家给女儿塞一把钱,输了钱就打骂女儿。
有一次村里新分了门面,浅欣和几个人打了两天一夜,赢了三间门面。这是这个女人最辉煌的时刻,输了门面那男人回家,老婆天天问门店什么情况,他始终不敢说实情。拖了几个月,那老婆来门店这边看,一看门店租出去了,租户说了实情,那女人一声不吭回家喝药自尽了。
喧嚣的闹了几天,那家人甚至把灵堂扎到浅欣院子门口。村长私下找了几个道上弟兄,恐吓了那家人,然后报警,警方出面,自己又出来做好人,赔一点钱事情就过去了。浅欣心底感激不尽,甚至情愿余生这样没有名分过。这件事后,她和村长的关系就明了,女儿撞破后慢慢不喜欢回家,条件好了后爷爷奶奶也心疼孙女,时常做花样饭叫孩子。走得近了,她回爷爷奶奶那边的时间多了起来。
直到村长竞选支书,找镇长说事,那个镇长打牌时候一直打着浅欣主意,当即回复只要浅欣来,这事就没问题,村长犹豫片刻,还是找浅欣结结巴巴的说了那意思,末了,又说“你不想去就当我没说!”浅欣先是愕然,然后哭,最终画了淡妆“我怎么会拒绝你呢?这大约就是我唯一能做的。”
说的汉子心如刀绞,那天她没去。第二天,她自己背过村长去了。
有了一次,就有了后边,那个镇长带她应酬,她忽然发现自己很有天赋,她用美貌酒量谈吐歌舞斡旋在这个城的上层男人间,游刃有余。她在美容与时装上毫不含糊,练着瑜伽,领导着小城女装潮流,每天都花枝乱颤的穿梭在酒场牌场清场。
她有钱,又有大把时间,女儿已经耻于认她,她在逢场作戏后清醒的夜色里是无边虚空。有人叫她去海洋锅玩,她很快迷恋上那种大输大赢的刺激。一把上万的输赢,使她沉醉其中。那个冬天过去了,门店全部成了别人的,还有几十万高利贷。
她急于弄钱,和一个要员约会,却被另一个要员撞见,私下里知道她输的一无所有的人不来了,随后,那个圈子的人都开始疏远她。她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最后还是村长出面协调,那个男人给她还完债,轻轻地说“我欠你的,应该差不多了,以后好自为之吧!”
浅欣咬着嘴唇,憔悴的面容没有一点血丝。“我走到今天,是我自己不争气,但很多节点真是拜你所赐。”
“好了,过去的就过去了,这一次我能处理下去,下次,我也没这么多钱,也没这么广的人脉,自己的路自己走!”她看着这个有些衰老憔悴的男人“你爱过我吗?”
“起初爱过,后来你这个样子……”
“你是我一生唯一一次爱过的男人,所以为了你的前程我情愿自己去陪那些男人睡,我知道这样的付出只会令你不齿,可我不能不帮你!从那天晚上,我心底知道以前的欣儿已经死了。活着的这幅皮囊只要快乐就好!”
“别说了,我们都回不到过去,还是过好余生吧!少沉迷赌博,你已经输不起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先是他扔下我和女儿,恰好有你陪我度过那段艰辛岁月,你也不要我了,静也不要我。初中毕业出去打工,一年都没有一个电话,回来也只在她爷爷奶奶那边。”无边的夜色湮没了女人的抽噎,汉子心一软,搂着她。很软的床上,她掐的他一身血印,天亮了,他走了,仿佛做了一场春梦,浑身酸软,她发现指甲断了。
夜色美的凄凉,她还不老,她在没有得到的浪子眼里依旧是女神。麻将场上输的钱,总有心甘情愿为她还帐的,只要不上海洋锅,这些男人都还承受得了。
深秋的夜晚,道旁的树枝晃了晃,几片叶子蝶舞样落在地上,一阵风吹过,枯透的叶子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很像一个独行者的脚步。昏黄的灯光下,有些冷,浅欣紧了紧大衣,弯弯的月牙照在草丛上,一层白色分不清霜和月光。一辆车停在她旁边,刚才一起打牌的一个人。浅欣坐在车上,很快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她家屋檐下那束野菊花开的正旺,知道临近冬天,拼命抓住秋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