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玄宝
兰姐，从前也被人叫作小兰，就像她叫陆匀之一声小芝一样。
人人称她为社交名媛，也有人称她为做那行的女人。哪一行？谁都说不出来，她自己也不见得能解释得多清楚。
小兰也有师父，小兰的师父也有师父。
据说从几百年前开始，就一直传下来老的规矩，真真比教一个大家小姐还要严格，站坐行蹲走，哪一个都不能出错。
现如今，她住在师父住过的老房子里，是民国时的别墅，翻新了几次，房价蹭蹭涨，若非大鳄，平常百姓实在买不动她的别墅。她花园里的月季一直都开得旺盛，请了专人打理，保持着锦簇。
在兰姐还是小兰的时候，她的师父说过：“女人始终要有点积蓄。温柔是要有的，最重要的是要藏得住刀。”
在师父过身后许久，小兰便成了兰姐。有一年她看《艺妓回忆录》，里面艺妓真美羽教小百合在街上如何让一个男人为她失魂，一个小动作而已，便使得路过的男人绊了跤。
兰姐瞬间失笑，太刻意了，她的师父才是个中高手。
小兰不知师父没有爱过一个男人，因为她没有生过孩子，也不见她对哪个男人特别念念不忘。但师父身边都是男人，爱她的，捧她的，求她不得的。她不需要言语，只需要定定地坐在那里，便有人上前来替她点烟。
师父经历过的起承转合比小兰要多太多，她说过许多点到即止的话，只消记得几句，已经受用无穷，比如那句：所有的人情推诿，要小心日后的山水有相逢。
看着在自己眼前如坐针毡的陆匀之，兰姐幽幽地喝口茶，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陆匀之是算得上是她最得意的弟子，一手一脚地打造她，从见她第一眼开始，就知道她有天分，聪明、贫穷、貌美，还充满了欲望，温柔掩盖下的懦弱，眼红的时候，必会拔刀相向，假以时日，心会变得冷硬，却仍让人垂涎。
可惜了，当年太大意，让她跟何远道的案子扯上关系，不得不放她离开，不然有人现今就有人可以继承衣钵了。
今天她的弟子约她在茶室里喝茶，布置清雅的包厢，亲自沏茶，恭送到鼻息底下，小芝还记得她的品味，始终对她有敬畏，不敢莽撞她。
小兰的师父是仙人，她的吃穿用度都要用最好的，哪怕吃片刻的苦头，都要在日后的生活里双倍讨回，一生人教的徒弟就那几个，而且不强人所难。
兰姐不同，她是狐狸修炼成精，学了几分仙技，自己开狐狸洞，把一些有欲望的女人输送出去，再替她赚取积蓄和地位，保持那满园的月季。若不是有旁支生出，陆匀之会是她最拿得出手的一号人物，她也不必放任她在外市浮沉几年。现在，陆匀之尝到了自由的甜头，不知觉间翅膀硬了，若非她自愿，兰姐是管不了她的。又是一个可惜。
陆匀之头皮发麻，兰姐不开口，就是这么看着窗外，目光偶尔瞥过她一下，也不经意停留。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兰姐终于懒懒地问，她不会拒绝陆匀之的请求，要做个好人，好心人。
陆匀之放下手中的杯子，在冷气开得这么冷的情况下，她需要一个杯子温手，实在害怕：“昨天，我偷了一个孩子。”她真的无处可说。
兰姐眉毛终于挑了一下，示意她说下去。
“孩子还回去了，可是我怕孩子的妈妈报复。”陆匀之说得有些急，“以前，以前就有个女孩子得罪过她，被她利用毒品慢性杀死。”
“兰姐，我怕。”她终于承认。
挣扎了一夜，最终还是跟兰姐求救，因为只有她，才能在这个地头把这件事压下来，顾沁宁也许会帮忙，却不够影响力，若让家明知道，则会有失去他的危险，没想到兰姐最后竟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兰姐细细听她说完，点点头，笑问她：“帮你压下去了，我有什么好处？”
陆匀之则有些慌张地把一张银行卡拿了出来：“这是我的所有。”
兰姐“呵”一声笑出来：“小芝，你实在是可爱。兰姐有没有教过你，女人除了一技傍身，手头上一定要有积蓄，才能有底气？你这是把底气都给了我啊。”
陆匀之的头低得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兰姐身体向前倾，最终伸手去摸了一下，却令陆匀之一下子起了鸡皮疙瘩，她怕落得跟郑言慧一样的结局，怕王瑾追查后的报复，但她更怕兰姐，兰姐的厉害就在于不动声色取人首级。
见小芝颤抖，兰姐放下手，也没有尴尬的表情，只是随意说：“我没有什么要求，就这样多出来喝喝茶，说说话就好了。”
陆匀之有些不可置信，看她。
“这是你能花的最小的代价。”兰姐说完这句，又闲闲地喝茶。她的手常年保养得雪白葱嫩，拿画笔，会做菜，懂算账，却不沾阳春水，跟素色的茶杯交映在一起，分外好看。
陆匀之看着兰姐的手，有些发愣，这双手，无论出于真心假意，推了她太多次，也拉了她太多把，一瞬间眼角发酸，突然有泪涌出，不知是出于委屈还是恐惧，像孩子一样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簌簌流出，不能自已。
从来淡定的兰姐反而有微微讶异，等陆匀之的抽泣声逐渐小下去，才轻微地叹口气：“小芝，爱一个人，是不需要自卑的。你跟那位许律师，总是来日方长。”
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却让陆匀之眼泪又涌了起来，这回她干脆趴在眼前的案桌上，放任了自己。兰姐却没有伸手去安抚她，而是静静听她哭完，沉默地喝着茶，再听她断断续续道歉：“对不起，兰姐，是我失态了。”
兰姐点头：“知道失态，就不能再犯了。”
说完，叫人来拉开包厢的门，出去了，留下面无表情的陆匀之和桌上未动过的银行卡。她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藏起还在发抖的手，暗自告诫自己，不许再有下一次的失态，她快三十了，不能再如此懦弱下去，要面对。
好几天都没有家明的电话和信息，陆匀之熬不下去了，打他私人电话不接，打到律所，是他助理接的电话。
“对，刚刚许律师打我电话，没接到，我打回去又没接通。就问问是不是在办公室。”陆匀之扯了个小谎。
“陆小姐，许律师说他家最近信号不是很稳定，您没接通是正常的。”小助理对大方的陆小姐印象很好，毕竟吃人嘴软，便毫无心机地告诉了她，“许律师今天要去北京出差的，下午的飞机，现在估计在家整理东西。”
谢过助理，陆匀之驾车往许家明的公寓开去，她甚至不知道要找家明说什么，只是觉得两人需要谈一谈，无论是当下五分钟，还是他出差后回来，要定一个时间，不能这样毫无指望地等下去，她太焦虑。
关上车门，心里有点乱，理不清要说的话。
抬头看到家明的车还停在停车场，她走过去，靠在车门边上，脚上在地上画圈，思考如何开口。
白天整个小区的人基本上都出去了，零星几辆车，停车场略显空旷，有个穿着深蓝色修车服的小伙子拿着个工具箱，在她旁边一晃而过，陆匀之瞥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许家明从电梯口出来，拉了个拖箱，边看手机边走路，估计在看公司邮件，真不是个好习惯，陆匀之提醒过他许多次，他也改不了。
好不容易把手机收起来，往车旁看去，又见到并不想见的人，看样子等他等得也有一会儿了，家明立住，距她还有几米。
陆匀之看了皱着眉头的家明，欲言又止，走上前去，想装得无所谓的样子：“你不接我电话。”
“忙。”家明有些没耐性。
“忙到接一分钟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这个冷冰冰的人，是那个跟她相爱的人吗？
家明的眼睛不看她，他有心冷她一阵，的确忙，被她的事搅得心烦意乱，工作效率慢了许多，张存志公司的人在前两天突然撤了，迅速换了另一家律所，他虽松了一口气，但又担心是否陆匀之私下跟张存志联系过，一口气堵着，怎么都顺不了。再出口时，便有些冲：“我的时间很难拨给难以信任的人！”
“我不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过去，今天是张存志，明天会不会再冒出一个李存志王存志。你可以说自己不知情，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去想！你明白吗？”看着陆匀之的脸色白起来，家明也不好受，他心里想的明明不是这样的话，这段关系中，没有安全感的那个反而是他，只要她好好解释，他还是会相信，只是心里的气，仍是忍不住想撒出来。
许家明一手插着腰，西装外套撩到了旁边，气冲冲，拖箱已经无辜地倒在地上了，他想听眼前的这个女人解释，又怕听到更多不愿意听的事，很为难。
陆匀之一阵心酸，抬头看他想为自己解释几句，猛然看到家明背后的车里突然有个人站起来，手上拿着一把反光的利器，冲了上来，是那个穿蓝色衣服的修车工！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想，快步往家明站的位置跑去，在家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个踉跄，反身抱住他，那把尖刀便刺在了她身上。
一开始是心口一震，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被捅旁边的衣物有湿意，她知道那是血。对上的，是家明无限震惊慌乱的眼神。
捅刀子的那个，也没有想到会演变成这样，他想拔出刀再来一次，幸好家明反应快，抱住趴在他身上的陆匀之，大脚往行凶者一踢，正中他大腿内侧，将其踢得腿软跌在地上，行凶者爬起来，露出红红的眼睛，瘸着腿，有些慌不择路地跑了。因为行凶者戴着口罩，家明至始至终没有看清他的脸。
血开始往外渗透，很快湿了半个背部，家明不敢乱动陆匀之，轻缓地让她侧躺在地上，脱下西装，手忙脚乱想去捂她的伤口，不敢下手，所有学过的急救知识这时通通忘光。
庆幸的是刚好有车经过，车主摇下车窗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满头汗的他才大叫起来：“快叫救护车！救护车！”
好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救护车才来，陆匀之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每呼吸一次便痛一次，家明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轻言轻语安抚她：“到了，很快就到医院了，你再忍忍。”
陆匀之极力想挤出一个笑，没有多余的力气，她所有的力量都在对抗腹部的那个伤口上，可她仍记得当时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你要...相信...我...”
家明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涕泪惧下：“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我只是气头上，原谅我！”
陆匀之想抱他，替他擦擦眼泪，可惜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定定看着他，匕首还在她身体内，随车医生禁止他们继续讲话，让陆匀之保存一点体力。
急诊手术室外，许家明有些崩溃，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一直在等，衬衫湿透。医生说她很幸运，凶器虽然锋利，但没有刺穿重要的器官，伤及脾肾，把刀取出来，清理伤口，缝针，入院观察几天，再看是否有需要做下一步的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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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图是汤小姐在电影《色戒》中扮演的角色的水墨人物画，忘了出处，今天拿出来一用。
其实在写兰姐这个人的时候，我还是挺喜欢的，觉得这个人，身上充满了可塑性，哈哈~
最近开始看《海上花开》，张爱玲翻译过来的，最开始是用苏州话写的章回体小说。
才看了个开头，作者自鸣花也怜侬，入了一场梦，跟红楼梦那块通灵宝石一样，要到某地走一遭。原来坊间小说的穿越或托梦是一早就出现了，最后就看谁文笔好，留在人间做经典了。
如果好看，就再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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