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滚过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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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淤泥而不染

读了十多年的书,锄把都握不来了的时候,却灰溜溜的回到农村,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尴尬的是户口转到了学校,成了非农业户口。毕业的时候,不分配工作单位,户口在城市里没有挂靠的地方,只有退回原籍。

我是一个拥有非农业户口的农民。我的处境就像我的户口性质一样,不伦不类,自相矛盾。比起一直以来埋头种地的人来说,我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挑背不能抬,是该喝墨水的人。可我书是读了不少,如今却读到头了。

国家计划招生,统一分配工作的政策到我这界就改革了。大我两届的哥哥,毕业后分配到国家电厂,而我分配到了竹林里。这是我回农村后,长期在池塘边的竹林看书,村妇们嘲笑我的话语。

父母一天比一天沉默,我也渐渐的不愿出门,呆在木头阁楼里,感觉到无比的压抑和自卑。多年的学习失去了意义后,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能干什么?

因为失眠,开始头疼。我想和村里的那些没有读书的年轻人一样,出去打工,心里又放不下我学了四年的专业知识。我想自己办诊所,学的是预防而不是临床,又办不了证。

为了找专业对口的工作,我在另一篇文章《新城路》里写过,爸爸把最瘦的腊肉和土鸡给这里送,往那里送,半辈子来硬着的骨头,为我泡软了。我们东拼西凑来的几千元钱又在住旅馆时被黑了良心的小偷扒了。

那个工作最后却给了一个有后台的税务学校的毕业生,再由单位派出去带薪进修预防医学知识。父亲回家病了大半年。自食其力、自给自足的农民和农民后代,此刻才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和自卑。

那时不是流行给领导写信吗,这个事情我也干过。我把厚厚的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发出去的时候,无数次都希望出现奇迹。信里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学有所用。但最后无一例外的都石沉大海。

为了供我读书,父亲像祖宗那样伺候猪圈里的那头老母猪。生猪崽的时候是晚上,害怕生下来的小猪被压着了凉着了,就一直守在猪圈内待产。有几次最后出来的小猪太弱,不会叫,身上发冷,父亲都是直接放到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捂热煨活了的。

为了挣钱,父亲还种可以做种子的玉米。在夏日最热的中午,父亲顶着白花花的大太阳,把公本的花粉揺下来,授到抽了天花的母本须上,几亩地里的玉米都是一棵一棵的人工授粉完成的。这段经历我写在了《玉米扬花了》里面。

我对不起父亲的付出,也对不起自己多年的努力。可出路在那里呢?我问天问地皆不语。

都说乡下妇女善良,勤劳,节俭,但又总是善嫉妒,目光短浅,心眼小,长嘴多事。为了针尖大点事情,就吵得不亦乐乎。语言尖酸刻薄,下流低俗,不是问候祖宗,就是招呼别人家里未出阁的闺女。句句不离生殖器和性事。

我的邻居是一个母夜叉,当年我哥和我都考学出去的时候,作为村支书的女儿、乡长的儿媳很不服气,低调不起眼的我家,竟然压了她家的头筹,她的老公更是个混账。专惹我妈妈,挑起事端吵架。每次他们两口子就像抓到妈妈的软肋一样,疯狂的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这件事我写在《虽然报了仇,可我一点都不开心》里。

我羞得无地自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爸爸把拳头捏得山响,气得脸青面黑。我站在屋里,悄悄的提起了砍材用的沙刀。我想他们如果站得离我近一点,我会一刀砍下去的。

然而人生际遇里很少有锦上添花的事,却从不缺雪上加霜的打击。我开始考乡镇公务员,在四百多位考生中,我考了第七名,一共录十名最后却没有我的名字。因为考试成绩只是入围条件,最后的决定因素是面试。

后来应聘到乡政府当临时工打字员。我自学了五笔打字,为了印选票,经常是一个人通宵达旦的干。手上脚上都生了冻疮,又痒又疼流黄水。我还得自己发蜂窝煤炉子,生火做饭。常常忙完工作,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着急火没有燃起来,人却被浓烟呛出了眼泪,身上头发里也落下了灰。

我就这样,在一群酒足饭饱、衣着光鲜、打着官腔、道貌岸然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但经常有人到打印室送文件后,就不走了,呆在旁边假意嘘寒问暖。那种暧昧的眼光透过玻璃镜片都能看出赤裸裸的欲望。

无外乎是介绍入党,保证工作的承诺。也有直接说是介绍朋友的。可我没有看到平等、尊重和诚意,便毫无犹豫的选择了拒绝。随即我打字员的工作也结束了。

这是我人生中最早出现的灰暗时光,处处碰壁,天空中充满了沉郁、惆怅的底色。多年后我看到一句话:你弱的时候坏人最多,才终于明白原因。

掉进沼泽里越挣扎陷得越深的绝望,还有岸上像看猴戏一样观望、嘲笑、吐口水、甚至丢石头的,都加重了我柔弱生命的负荷,他们都在逼我放弃,一步一步沉入泥潭里,永世不见天日。

如今看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是凭什么力量走出那座守卫严密、阴森恐惧的地牢,突出重围的呢?

当面对漫天恶意的时候,我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起来,自学了汉语语言文学专业的全部课程,并拿到了文凭,这段经历写在文字《我的大学》里。在公务员考试失败后,我哭完了淤积已久的眼泪,然后在书店里买了一本书《逆风飞飏》,吴士宏女士写的,她的理念对我最后从事的销售工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我管理好身体和尊严,就是在那时立志:永生不靠男人吃饭,把自己变得优秀才找人生伴侣。

我生在农村,生命就像小花小草一样简单平凡却也有从自然界生长出来的韧性和野性。从曾经天之骄子的云端坠入被人看轻看扁甚至被践踏的谷底,瞬间的大起大落,让人顿悟了人生社会的冷暖悲欣。

转头看挖了一辈子黄土的农民,最后翻不过自己刨了千百遍的土地垒起来的土馒头。我回顾自身的遭遇,在心底一遍遍的追问生命的意义。死亡苍凉的气息让人看开了一切,也渗透了我的文字,让我的精神如参禅悟道般获得了解脱。

《三峡都市报》编辑的评语:有乡土情怀,有文字功底,也有对死亡和宿命的沉思。让我在接到稿件录用通知后,心里一阵阵暗喜,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我还有拿起笔来抒写自己心情和想法的勇气和能力。

这份外界的肯定难能可贵,籍此冲破了内心的黑暗阴冷,山呼海啸一般涌进了积极乐观的自我认定信息,对在狂风暴雨里浮萍一样漂摇的我就像抓到了一根稻草,领我学会先抬头看天,再低头行路。

这么多年以后,也心有余悸,好险!我竟从那片污泥里爬了出来,摒弃了腐臭气味,还吸收了它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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