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集（17-18）

十七

天晚集西边的庄稼地响起了施工声，放学经过的时候会看到拖拉机、挖掘机、沙土车在工地上奔忙。平整的土地上挖出了泥坑，也堆起了土丘。到了该庄稼生长的季节，那里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只是渐渐地长满了野草，野草上也沾满了车辙和脚印。

后来大概是领导换届，施工停了一段时间，差点成了烂尾工程。在这暂停修建的日子里，我们在这里找到了很多乐趣。

在一片荒地上，工人们修建了几棵很大的假树，树与树之间有洞相连，还没完全修好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来这里乘凉闲逛。不远处挖出的一片坑地，在下雨天的时候蓄满了水，这本来就是要用作人工湖的。本来这片土地上就孕育着不少生灵，在没有人的时候，它们就占领了这里。湖里出现了很多蝌蚪，有时候还能看到鱼苗，岸边还有青蛙和蟾蜍，在草丛里还有野兔。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们经过这里，宇森看着初具雏形却依旧荒凉的广场，突然来了兴趣。

“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宇森载着婧儿，兴奋地前往未知。

“你慢点儿！“

我跟在后面。我心里是不太情愿的，我现在更愿意赶紧回家吃饭写作业，然后还能看看电视。而宇森总是不安现状。

尘土飞扬，我们呛得咳嗽，可是宇森却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我们推着车，绕着闲逛了一圈。

“这里真好。”宇森感慨。

“哪里好？”我只觉得这里很乱很脏。

“没人管真好。”

“你觉得呢？”我问婧儿。

婧儿没说话，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

“哇！有蝴蝶！”

前面的草丛里有彩色的蝴蝶在飞舞，婧儿跑过去，挥着手追捕着，却一只也捉不到。蝴蝶飞走了，婧儿停了下来。

“天快黑了，回家吧。”我说。

“嗯，改天我们再来好好玩。”宇森笑着点头。

我知道宇森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他有什么想做的永远不会去犹豫，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来自他对自己生命终结的恐慌。我在他身上看到对生命欢乐和奇遇的追求，而我心里却总是有隐隐的不安。

十八

中学生的生活是单调而重复的，平静的湖面看不到一丝波澜，那时候的我们没有意识到这样生活的美好，只是觉得日复一日的无聊，在上课的时候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够赶快放学。

每周三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那时候的体育课很轻松，先是简单的热身运动，然后做广播体操，接着要么老师组织做做游戏，要么就自由活动。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就陪着宇森绕着操场散步，或者坐在双杠上闲聊，看着远处那些青春健康的身体肆意奔驰。

女生也不喜欢剧烈运动，大多数时候她们也绕着操场散步聊天，我们就常常和她们擦肩而过，有时候会笑着打声招呼。所有人都知道宇森的身体状况，他们都很照顾他。宇森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并不喜欢这样。他有一颗强烈的自尊心。

第一节体育课的时候，宇森跑去踢足球，他接过球，却没有人来抢球，所有人都慢了下来，看着他。宇森也察觉到了，我就站在旁边，却不知如何是好。宇森一脚把球踢出去，撞在了球门的门框上弹了出来。

“脚真臭！算了，还是你们玩吧！”

说着，宇森转身走开了。他笑着看看我，走在了前面。我跟着他走到健身器材边，坐在了双杠上，双腿在下面荡着。我们不发一言，但是心领神会。

从那以后，宇森就再也没有参与过任何剧烈运动，虽然医生说他可以进行适量的体育运动，但是秦阿姨嘱咐了他所有的老师，不要让他进行任何运动。秦阿姨也不止一次地嘱咐我：

“一定要帮阿姨照顾好宇森哦！”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宇森的。但是聪明的宇森，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

放学之后，我们又去了广场上。天气越来越热，那棵巨大的假树是乘凉的好地方。但是这几天天气却不甚明朗，时有乌云，却总不见雨滴，阴沉沉的天压得人透不过气。我们三个在树洞里捉迷藏，累了就坐在洞口休息。

不远处有青蛙的叫声，宇森又来了兴致：

“婧儿，我给你捉青蛙好不好？”

“好！”

两个人兴奋地跑到草丛里捉青蛙。两个人刚踏进草丛，蚂蚱开始乱飞出来，几只青蛙也蹦出来暴露了目标。两个人紧随其后，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空气里满是青春躁动的因子，却突然被雨打湿。

湖面上激起一点一点的涟漪，随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宇森用校服外套护着婧儿飞奔回树洞里，我脱下校服给他们擦脸和头发。

“这下回不了家了。”我看着不断下大的雨。

“担心什么，早晚会停的。”宇森擦着脸。

“你赶紧把头发擦干，别感冒了。”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我撇撇嘴，帮婧儿擦着头发。婧儿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披下来盖满了她年轻的脊背。

我们就坐在树洞里，看着雨中的世界。没有带伞的人在马路上奔逃着，而我们就像隔绝在世界之外。

“这样的感觉真好。”宇森轻轻地感叹。

婧儿哼起音乐课上老师教的歌，唱累了就躺在我的怀里，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雨的声音。我把校服盖在婧儿睡着的身体上，她的体温透过指尖传到了我的身上。

松软的土壤里有东西在蠕动，宇森看见了，用手肘碰碰我，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只蚯蚓钻出地面。宇森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从文具盒里拿出小刀，从树洞里跳下去，蹲在地上，用小刀把蚯蚓挑起来扔在一边。

“真恶心。”我说。

“蚯蚓有五个心脏。”

“真的？”

“嗯，我从书上看的。”说着，宇森用小刀把蚯蚓切成好几段，“所以蚯蚓被切成好几段还是可以活。”

我从他的笑容里看到天真和一点点邪恶。可是他没有想过，如果蚯蚓心疼的话，会有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