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离开,我知道很简单

文/远镇

我的名字叫树,后来我离开了我最好的朋友,他叫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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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我和父亲离开这里去南方的前一个晚上,我在家里无所事事。

在客厅的书柜前整理一些杂志小说。偶然看到立在书柜边缘的《挪威的森林》,渡边君最后没能和直子在一起,这有点可惜却又正常。书皮被磨损了,甚至是褪去了一些颜色。匆匆走过的时光留下了无法平息的印记。

我打开音响,放玉置浩二的钢琴曲。

悠扬沉稳的钢琴曲温柔地抚摸着满是沟壑的回忆。仿佛又回到有着漆白墙面的教室,我握笔对付面目凶神恶煞的试卷,远目光呆滞的翻看风景杂志,急着等着下课和我去学校的顶楼看孤独而又浩瀚的落日。

如果晚自修不是阴天,会看到皎洁澄澈的月亮。那些在体育课上我和远躲在角落里听歌的日子近在眼前却难以再详细地勾勒其轮廓。

现在放着《Dear friend》,我翻着《挪威的森林》,回忆随着音符像涨潮一样向我袭来。


2

我叫树,这是母亲给我起的名字。她希望我能像树一样高大挺立。

我在北方生活,北方干燥的空气让人无奈。偶尔一场小雨又会来的很突然。这里四季分明,阳光有时明媚的刺眼,有时黯淡的让人压抑。

父亲在高一的时候托人靠脸给我办了转校手续。转到了远的班级,成了他同桌。当时他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旁边空着一个位置。我坐他旁边的时候他正在埋头听ipod。

每天下了晚自习,我都会推着自行车经过学校门口那几排高大的不成样子的合欢树。有时候错觉让我觉得那是一棵燃着粉色火焰的树。也有排列在甬路两侧的大棵大颗银杏,一起风,那些翠绿的叶子就会纷纷扬扬的坠下来。

那天我骑着自行车急着往家里赶,来不及欣赏和感叹身后接踵而来的暮色。

突然,远从前面的拐角毫无征兆的冲了出来,险些和我撞在一起。他嘴角渗着血丝,满身尘土。身后紧跟着一帮拿着棍子的小混混。

你他妈的给老子站住——小混混朝他喊。远边落荒而逃边把目光投向我。

上来。我对远说。

他一把抓住了车子后座。往西走,然后第一个路口拐弯。他说话的语气里有种毋庸置疑的力量。

渐渐听不到了小混混的追赶声。

就到这里吧。

好。

那个,今天谢谢你。

没事。我说。

那句为什么他们会追你还没有说出口,远就摇摇晃晃拐着脚走远了。他悲切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

一向沉默的他开始主动和我搭话,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去打篮球。累了就躺在操场上,彼此还没有太多的交谈。

后来得知,他父母在他小学时就离异了,他跟着父亲。父亲在这座城市开了一个规模很大公司,但他经常看不到他父亲,有时候是一个星期有时候是一个月。

后来他说,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人管我也好,自由自在。每当他说这样的话,我就会叹一声,然后对他说,远,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他灭掉抽到一半的烟,诧异地看看我,然后转过头去,什么也不说。

我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一种叫孤独的血液,我真切的感受到“好像只有被无限夸大的非难,我们才得以拥有热泪盈眶的青春”是怎样的真实。

第二次模拟,我竟然考的一塌糊涂。

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面对一张又一张永远不会停歇的试卷没有任何心情下笔。这是记忆中第一次败得这么彻底。

所以父母开始怀疑我谈恋爱。时不时翻看我的手机,我的日记本还有书桌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我知道,这么多年,他们唯一看的就是成绩,成绩好了什么都好,成绩不好再怎么努力他们也不信。我不懂他们为何如此盼子成龙,有时候我不知道这么努力学习到底是在给谁看,到底是在给谁活着。

远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树,没事,哥们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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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那天在酒吧里,我突然又想起那次在校门口救他的情景,我问他为什么有人追他。他摇着杯子里的鸡尾酒说,你真想知道吗?

嗯。

远说,我妈和我爸离婚以后,她在城市边缘租了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工人房。身后靠着工业区,每天都会有浓烟从烟筒里一股一股地往外冒。那时候我常常去陪我妈。

她一看到我就忍不住流泪。说她对不起我。其实这么多年,我爸他在外头拈花惹草谁不知道,要不是法庭把我判给我爸,我才不会和我爸一起生活。

可是过了一年,我妈就和别的男人走了。有人说去了南方,也有人说去了西域。和我妈一同走的那个男人的家人一直找我,想从我口中得到消息。

远曾被那帮小混混缠的寸步不离,挨了很多打。尽管这样他也从来不告诉父亲,因为远说过,我理解他们。

而谁又能真正的理解我们?


4

我回到家,家里异常的安静,我打开客厅的灯,看到地板上都是摔碎的玻璃杯子,盘子。玻璃碎片反射的光毫不留情的厮杀着我的目光。

饭菜打翻在地上,电脑显示屏碎了,茶几也碎了。我觉得胸口开始锐利的疼痛,我哆哆嗦嗦站在门口,僵硬地维持着开门的姿势。

母亲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泣着,头发揉成了一团。我气急败坏地打开阳台的门,朝正在抽烟的父亲吼,你们就打吧!打啊?怎么不打了!怎么不当着我的面打了啊——

我用力地摔上门。

夜晚很静很冷,飞驰而过的汽车嘲笑我。刺眼的车灯让我想起那些破碎的玻璃,一边瘫坐的母亲,还有阳台上抽烟的父亲。这世间的泯灭原来可以这么轻易。这只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对彼此撕心裂肺的夜晚之一。

我找到远,我们坐在马路上喝酒,像乞丐,像精神病。

那天喝了很多啤酒,冰凉而又发苦的液体从喉咙滑下去,撞击喉咙的声音让我觉得很寂寞。我的脑袋开始发出沉闷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但是它挥之不去。

我开始幻想有很多很多朋友,幻想有一天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幻想有一天和父母和睦地围在一起吃饭,只有笑声,没有吵骂声。幻想有一天可以背着画板像梦里反复出现那样去海边写生。

都是幻想。

远说我喝的很醉,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看见母亲和远的父亲牵着手,一同走进了奔驰。转瞬消失在奢靡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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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日子过的飞快。临近高考,远打电话告诉我他到了新疆。不准备学了。电话那端传来风的声音。

他白天四处去转,累了就回酒店。晚上给我发简短的Email,一个地方待够了就继续走,完全没有目的地。

那张照片是他站在湖边,背景被夕阳浸染成血红色,大朵大朵低垂暮云浮在湖面。他笑的很自然,我第一次看到他脸颊上浅浅的酒窝。

他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情感,像我一样。或许遗忘才能解脱那些纷乱的记忆,但遗忘是缓慢的,因为那些痛苦、那些悲伤、那些挫败都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无从割舍,只能任其折磨。

那天上课他收到他爸的短信:儿子,我快订婚了。她想见你,你明天空吗?我去学校接你。

所以远第二天就去了新疆。当时我的心情比他惨烈。因为我隐隐约约觉得总要发生什么。

他每天早晨拉开窗帘都会抚摸到浸了水的阳光,身在他乡,心里却平静地像一面湖泊。他突然感觉自己仿佛得到了重生。

庆幸远能够释然,我替他高兴。只是那几天我接连梦到远的脸。在幽暗的背影下远声嘶力竭的笑,表情歪曲,并指着我,树,你永远得不到幸福,哈哈哈哈——

那是让人心痛又无从猜测的梦。

取高考成绩那天,我整个人的身体就像失去了重心一般,不知如何迈开双脚。

我一个人走上了着我和远经常去的天台。望着下面同学们喜悦又做作的姿态,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并不具备获得幸福的天性。

如果以百分制刚好及格的成绩毫不遮掩的讽刺着我这么多年的汗水与付出。

“不是现实如何黯淡,而是看不到未来。”

我恍惚看到自己曾伏案疾书的姿态。不知道我们的努力是否受到过神的眷恋。


6

终究还是要面对父母。我发现他们又都带着伤。母亲的脖子上有明显被挠过的伤痕。父亲的额头也有伤口。这让我更加难过。

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淡,我早已开始逃避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我害怕面对他们,我从来不怀疑他们是爱我的,只是怀疑他们爱我的方式。我便在小的时候就冷暖自知,刻意不让他们靠近我。

母亲很漂亮,比同岁的父亲看起来要年轻很多。父亲自从戒毒以后脾气越来越暴躁,有时候会因为早晨做的粥太热而大发脾气。指着母亲骂,骂累了就摔东西。

我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母亲隔着一堵墙的哭泣声。

晚饭吃的很安静,只有筷子碰到碗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本来准备吃饭前告诉他们成绩,现在拖到了饭后。

爸,高考……

儿子,我和你妈有事和你说。我被咽在那里,觉得快要发生什么。然后我看见A4纸上“离婚协议”四个加粗的黒体字。

眼泪唰的噙满眼眶,我绝望的望向一脸平静的母亲,眼泪终于像洪水那样流下来。


你要离开,我知道很简单_第4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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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母亲告诉我她要结婚的时候我和远一样选择了逃避。我买好了去新疆的火车票,也是为了和远道别。整个路途异常可怕,我连续梦见我哭着望着一脸平静的母亲。醒来的时候,胸口锥心的痛,眼睛已经哭的红肿。

那四个刺眼的加粗黑体字比不及格的成绩还要让人失忆。

到站后,看见穿着风衣的远四周找我,他果真比以前淡然。我们一同去了伊犁赛里木湖。

远一边走一边说自己看到了怎样清澈的湖,怎样冷漠的沙漠。却无从知晓我隐喻的悲伤。

我突然想变成赛里木湖啃草的野马,时而望着天不知天高,时而踏着地奔跑不知地厚。

第二天我们去了慧远古城,古建筑错落有致的排列,街道散发着浓重的历史与沉淀的味道。

第三天到那拉提草原看日出,漫远的山涂上一层荧光,盛开的花,湛蓝的天,像海一样博大的草原。还有低矮的云朵忧伤的浮在山际。我相信在自然的极致面前,所有人都会丧失描述的能力。

最后一天我们去了薰衣草基地。它们身上尊贵的暗紫色,使天边的暮云也成了衬托。

离别的夜晚格外漫长,远抽着烟,只是不像从前那样悲伤,而是享受。我静静地嗅着他呼出的烟草味。心里变成一堵围墙。

景色怎么样?远突然这样问我。

很美,我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叹了一口气。但这只是幻想,不过也没关系,我就是在幻想中长大的。

那我是残缺中长大的。

这种残缺很快就会愈合。

远扔掉捏在手机的烟,为什么?

世事像一场游戏,一场不可理喻的游戏。这场游戏的操纵者就是命运。

我说,因为我妈和你爸结了婚。

飞机很快升入还未破晓的天空,父亲和我将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去南方,我再复课一年。

我知道,即使曾经悲伤痛苦不堪,那依旧是生活,依旧是记忆。我们只能身负重伤般被人嘲笑,被命运嘲笑。然后还要假装义无反顾的迎接偌大的青春离别。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梦里远急切又伤心的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却冰冷的说,无归期。



原题目《无归期》,刊发在某平台

高中时期的文字,虽已是羞涩之笔,但我不做大的修改,仅向那些无法被涂改的青春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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