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曾祖母

啊爸虽然很少回家,但是他每年都要带我们去曾外祖母家的,我的曾外祖母,就是我奶奶的母亲,我没有见过我的奶奶,所以我更多对奶奶的情感是曾外祖母给予我的,她对我的人格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然而,她并不是奶奶的亲生母亲,虽然如此,她一直都把阿爸当成亲生外甥一样,爱屋及乌她对我更是极好,以至于她已经去世五年之久,我依旧没有办法释怀她的离开。

一八年的春节,除夕前一个晚上,我坐着从柳州来往平南的过路车,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回到了那个满城开满紫荆花的故乡,那里的空气我呼吸了十五年,那里的水土养了我十五年,那里我生活了十五年,那么熟悉,熟悉到每一寸路途的空气都是一样的,可是我再也没有儿时看山还是山心境了,我甚至连竹林里虫鸣鸟叫都无法适应,那几个夜晚我都在怀疑,我根本不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人,可是那陈旧的贴在墙壁已经有无数个破洞的世界地图,是我当年一个钉子一个钉子定上去的,那么清晰,这个记忆画面仿佛还在昨天,又好像只是一场梦,遥远且不真实。

年初四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啊爸要带我跟啊哥去曾外祖母家,我们一如很多年前,早上很早吃了一碗白米粥以后,就赶着出金田了,我坐在班车上,任由着雾气的冰冷扑撒在我的脸上,我看着江面与雾气缠尧在山间一幅幅画面从我眼底飘过,紫荆花偶尔会有一片两片从车窗飘进来,油伯路与松树还是那么直挺挺立在蜿蜒曲折山路,如诗如画,美轮美奂。就是这样的风景,我看了十几年,记忆中每次到金田都很远很远,可是现在才发现曾经那么远的路程,其实就是二十分钟的车程而已。

在我初三毕业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那个小地方,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跟阿爸坐二十分钟的班车去曾外祖母家,金田街比我们那里大了好几倍,我每次都要拉着阿爸的衣袖走,因为啊爸走路很快,我从来跟不上,如果不拉着他我就会走丢,我胆子又小,生怕自己走丢,我总是一路小跑拉着啊爸衣袖气喘吁吁跟着他,以至于长大以后,我总是习惯性拉着啊爸的衣袖,就像是多年缺失掉的安全感,只要挣脱我的世界就会瞬间崩塌最后走向荒芜,只是除了啊爸,往后再也没有人能给予我这种安全感,我不能完全放心把手交给他,指望他能护我周全。

拜年的礼品是我跟啊爸一起挑的,因为啊爸不喜欢拿东西,我都是一边抱一边扛着,然后还是笑着跟他说不累,就这样,我们路过太平天国起义遗址,转入一个古色古香小街道,那里每户人家都罢出油漆好的桌子椅子还有梳妆台,大概一百米的地方是曾外祖母的家,我走在那里,眼睛四处张望,只看到旁边陈旧得马上要掉下来的牌匾,我问啊爸,木屋呢,曾外祖母的木屋去那里了,我的声音呆着歇斯底里不可置信,曾外祖母离开五年了,就连我最后的念想,那个木头架子的长廊房子没有了。我内心颤抖一下,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十点多的时候,我跟啊爸说我肚子很饿,一般小时候啊爸会直接呵斥我,让我等中午饭吃,只是长大以后啊爸对我说话柔和了许多,他知道我爱吃云吞,就跟我说某街的牌坊已经十几年了,要带我去吃,我高兴坏了,拉着啊爸手就走,我们到了那个牌坊那里,我记得小时候我也跟啊哥来吃过,那个时候这个店面不过是两个桌子的地摊小吃,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我叹了一口气,我跟啊爸说,我很想念曾外祖母,而在同一天之内,我几乎说了不下二十遍的话,啊爸也总会跟我说,人总是会走的,这句话不断在我脑海循环播放,然后我似乎在怀念渐渐转为麻木之后的平淡,她真的离开了我。

曾外祖母是一个极好的人,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是那样说的,她的德行传颂了整整一个世纪,在她在世的一百年间遇见过的人,深刻刻印在世人眼睛里,一个善良慈祥柔和胸襟能装下所有人的曾外祖母,她在我的眼中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在我的前十五年里,为我的人格刻上不可磨灭的影响,因此她对我的生命来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尽管已经飘落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上了。

小时候,啊爸带我到曾外祖母家,我第一时间就会穿过长长的木屋长廊,穿到木屋的后院,一般就能看见火炉旁边的曾外祖母,她穿着一件老年人的袄子,一双带棉的布鞋,头发像民国那样用簪子束起来,火炉里的光线照在曾外祖母眼皮垂掉下来的皱纹上,像是太阳余晖照射在守麦田最后一点余光的温暖,那样安详柔美的静止在我的眼前。她看见我总会跟发现什么东西一样,用她那布满一生茧子的手,握住我的手合起来放在她的掌中,一遍又一遍问我冷不冷,不管冷不冷她总是把衣服套在我的身上,尽可能不让我冷着。

后院的紫藤架旁,是一个四角分明的天井,爬山虎一年又一年从屋顶到地面努力蔓延,一片片像翡翠般明亮得反光的叶子,挂满了屋顶到天井,像四条瀑布井而有序含苞待放,天井边上的阑珊放着一盘一盘花,有水仙,有杜鹃,有万年青,有玫瑰,曾外祖母总是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像她对待她所有的子孙一样,她的爱是像阳光一样雨露均沾的,而这样一副景象像及了武侠小说里面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居士,她的生活遍是如此。

外曾祖母每次都好像知道我们要来似的,她总是备着一桌子的菜,那是我们那边正宗的紫荆菜,以酸辣甜为主,酸菜,酸豆角,圆子,粉蒸排骨,她的手艺可是练了一个世纪,口味在我心中自然与人能及的。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初三十五岁那年,那个时候她已经走不动了,但是她依旧那么端庄安详,那个年初四我静静的伫立在她床前,她还是喜欢把我的手握在掌心,只是没有了以前力道,显得那么苍白而又无能为力,她碎碎念嘱咐我一些事情,不要怪你啊爸,不要怪任何人,我努力点头,泪水婆娑,身体僵硬得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要去靠近你的外家,永远都不要,我答应了她,最后,我还是离开了那个木屋,离开了我最敬爱的曾外祖母。

她在我到玉林去上学那年去世了,享年一百多岁。

我用笔端去怀念那些在我生命已经陨落了的人,她们都曾经那么鲜明存活在我的过去,对我的影响又那么大,尽管我没有办法接受他们的离开,可是生离死别我又如何能掌控得住呢,我只能活的更好,才不会辜负她们对我的爱啊。

你可能感兴趣的:(外曾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