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下午，云淡风轻。空气中是不知名的植物的香气。
和大学室友P在在华侨城LOFT喝咖啡，两个人还各执一本文艺书。
聊天需要内涵，也需要精力。当聊天需要停顿的时候，一本书就恰到好处，给彼此一点空间和距离，游刃有余，也悠游自在。
突然，P问我，Darling,你老了会在哪个城市。
有点猝不及防，毕竟咱们还自谓二八佳人风华正茂，要说到老的话题，需让我先压压惊。
我将归于何处？不是此处，不是别处，而是另一个我从未向外人提及的一个地方。
23岁的时候，我确定不是我最美的时候。妇女主任式的短发，戴一副黑框眼镜，面如满月红彤彤，穿宽大的运动衣，当然配的也是三线品牌的运动鞋。那和我的身份很匹配，中学语文老师。
这所学校，偎依在青山绿水间。我几乎懵懵懂懂地，就要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了，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什么。在学校逛了一圈，我找到了语文组的办公室。进去却一个人也不认识。连招呼都不知道怎么打。只好退出了办公室。
我跑到学校的宣传栏里才知道，那个戴眼镜的老师，名叫吴若潇。很好听的名字。
吴老师，您好，我是刚来的李新梅，教高一七八班，以后请您多指教。我努力露出笑容，开场白中规中矩。
吴若潇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若有一丝微笑地说，好，你就坐我旁边吧。
我教的班既不是火箭班，也不是差生班，说穿了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火箭班，再差也不会差过差生班。而语文教学，本来与学生个人的阅读写作有太大关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所以，于我而言，教书是没有太大压力的。
在那里，我度过了今生最为散漫的时光。
上课的时候，让学习读课文，自己却望着窗外的层岚。
教学生写作文的时候，以同一个题目，自己做“下水作文”，投稿到《写作》杂志，被这所谓的核心期刊录用了。
知道学生们都忙着数理化，头痛欲裂，我的课则轻松，谈古论今，无为而治，让学生们都松了一口气。
月度考试结果出来，果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毫无悬念。
单身教师的业余生活，实在不是外人能想象的。
我们那一批同期来当老师的，自然结为一伙，在学校宿舍楼上楼下地串联。一群自命不凡的家伙，从大学走进中学，初出茅庐，不甘命运，该有多张狂。
人民教师也要打麻将的，那时我打过的牌局，可以算是比任何时候打得都多。
人民教师也要酗酒的，那是我喝过的白酒，可以算是比任何时候喝的度数都高，也喝得多。
那段时光，也是我今生独处时间最长的时间。
没有恋爱，感情真空。除了喝酒打麻将写作，就是散步。
学校的后门往前百米，就是一条著名的河流，在上古的历史都有记载。
河岸边是一排杨柳，春天里杨柳吐绿，微风拂面，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河对岸是绵延的山脉，被农人修整为梯田，春天里一层麦子的绿，一层油菜花的黄。
沿河是一条碎石路，旁边有农人的房屋，菜地。当你走过，会看到哭闹的小孩，呆萌的土狗，以及挑着农家肥去浇菜的村民。
在这春风里，我与吴若潇不期而遇。
他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很自然地和我打招呼，没有一丝意外。
我们谈教学，谈学生，谈鲁迅，谈人生。
我才知道，在这山间，还有一个人如此清明。那么，我也不算孤单。
那么长的一段路，怎么这么快就走完了。到了我的宿舍楼下，他温雅地与我道别。
再次在办公室见面时，我和吴若潇好像有了更多的话题。
他把自己的文章拿给我看，关于鲁迅文章的剖析，实在是深刻。
相比而言，我的文章流于儿女情长。——至今未变。
他说，你有你的生动。
作为全校最年轻有为的语文老师，吴若潇从不差粉丝。
一次，我去听他的课，看到他在讲台上从容自若的样子，台下学生如痴如醉的样子，我竟也痴了。知识点那么清晰，见解那么深刻，旁征博引那么潇洒，连笑声都那么爽朗，完全是人格魅力。我从没听到一个教授能讲到这么好的课。而他只是一个中学老师。我全然嫉妒他的学生，可以每天都听到他的课。
他生日那天，我发了短信表示祝贺。他便约我和他一起，与另外一个朋友喝酒。我们好像第一次坐同一辆车，他好像已经喝过酒了，有些微醺。在这微醺的氛围里，我们却说不出话来。
到了朋友那里，朋友又拿出红酒来喝。大家君子坦荡荡的，开怀。
回程里，两个人都醉了，却依然保持风度。
轮到我上公开课了。
备课的时候，我就向吴若潇请教了教案，做足了准备。
但是百密一疏，讲课的时候忘记带手表。
第一次公开课，有些紧张，原本在另一个班试讲的时候40分钟安排得妥妥的，却在大庭广众下语速过快节奏把握不好。
我以为一节课已经完美结束了。于是对同学们说，下面大家自习。
我才看到听课的老师全都一脸惊愕。
我急忙跑下台去问吴若潇，现在几点了。还有多久要下课。
他说，还有10分钟。你不能让学生和听课的老师一直干坐着吧。让学生读课文，以及拿出练习册来讲解。
在吴若潇的帮助下，我顺利地度过了这个危机，并获得了全组的好评。
我和吴若潇，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其中夹杂的情愫，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但是大家都不说破它。
因为吴若潇就代表着君子之风啊，没有任何人可以微词。而我才23岁啊，谁都不忍心责怪。
但我的梦想，在远方。不久，我永远离开了这个小城。
当我离开许久的时候，收到吴若潇的一则短信。
逍遥郎，邂逅夕阳柳拂堤
细味当初三百日，方觉点滴蕴情思。
人间情缘似有定，各饮一瓢共珍惜。
良久，我从沉思中醒来。
魂兮归来，魂归何处，我心中的答案已经出来了。
我笑着对P说，等我老了，我要去一个无人知道的小城，那里青山绿水，可以安放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