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19

四目相视,也不记得沉寂了多久,我站起来欠了欠身,回头拉开门的时候,胶合板上的烟头仍在兀自冒着絮絮青烟。

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穿过廊桥,瓦檐下的两只土狗呜呜叫唤起来。路灯下的人影越来越短,过了一会,呜咽声停止了,鞋脚下嗞嗞的沙砾声渐渐清晰起来,随后又慢慢模糊,人影消失的时候,四周又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要不出去走走?”我转过身百无聊赖的把弄着手里的烟盒。“这里冷清的有点别扭。”

他撇了撇嘴角,不置可否。

“走吧,出去喝两盅。”我顺手取过外套,推搡着他出了门。

还不是寒冬腊月,敞露的脖颈已有点受不了刺骨的冷冽,我试图捋一捋衣领,终究还是徒劳了。

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越往前走,喧闹声越来越近,走过下坡,不到半里地的小巷错落着十来家麻将馆,穿过这条巷子,惊叹声、惋惜声不时从身后传来。牌客和我们这般夜猫子是城市的守夜人,两者的阵容互为消长,越近寒冬,后者越来越凋零。

街角的摊子是我远远相中的落脚点,这个季节里,未眠人总需要点相互告慰,我们需要酒食暖身,而他们需要点生气。

窝棚里传来轻微的鼾声,烤炉里的炭火裹上了厚厚的白屑,我伸手试了试,还有余温。老板似乎察觉到了客人的气息,鼾声戛然而止,睡眼惺忪间掠过了一丝窘迫,随后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军绿大衣,像往常一样淡淡的迎了一句。

“来啦。”

“看你还没收,过来坐坐。”我冲他微微一笑,惊了人的美梦,终归不是好事。

不一会,鼓风机呼呼作响,灰屑伴着火星飘卷起来,绵绵的冷风裹挟着,渐渐消失在路的中央。

他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灯影下,稀疏的胡渣铺在略显憔悴的半张脸上,有股不符年岁的老成,一切看起来很熟悉。

我举起杯,示意碰一个。

没有声响,他仰面整杯闷了下去,鼻翼起伏急促起来,脸色青白,眉额瞬间拧成一块。

“我完了。”

“你信不信命。”酒杯清脆的砸在桌垫上,他顺势支手掩着额头,手腕微微发抖。

“信,活着就有命。”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就不信。”我给他斟上半杯。

“我的路走到尽头了。”

“没有桥之前,人也总这么说。”抖出机灵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他把酒杯添满,一声咕咚。

“只有揶揄吗?”他的双眼如飞扬的火星一般通红,直勾勾看着我,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呛的。

“请不要介意,只是实话实说。”我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只盯着路边暗橘的灯,忽暗忽明。

“你女朋友走了是吧?”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在这之前,已经有半年没联系了。”

“啊?”他满脸错愕。

“我没有窥探过你。只是你的事情像影片一样,特别清晰,都在我这里。”我指着自己的脑袋。

他盯着桌前的酒杯,目光呆滞,看样子在努力回忆这什么。一个不会喝酒的人,接连两杯下肚,这会正是上脑的时候,浑浑噩噩,这种感觉我试过。

“你没有勇气和她说,还有,你的公司也黄了。”我脱口而出,就像讲着自己的故事。

“你是什么人?”他忽然警觉起来。

“一个你请进门的人。你难道不是一直想有个人和你说这些吗?”

他拿起酒杯,一仰而尽。软绵绵的靠在背椅上,似乎默认了。

“你不爱她。”我抿了一小口,随后端坐起来,显得郑重其事。

他白了我一眼,一声简洁的冷哼。

“半年后没有起色,去找个适合你的人。这话是你亲口说的吧?”

他支起身来,嘴微张开来,看起来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想给她稳定的生活,给不了,就放手。”多俗套的桥段,竟然也有人用它,懦弱、糊涂、自以为是......我望着他,脑海里瞬间都是这些形象。

“你觉得半年可以成功,然后可以自豪地向她规划你们的未来。接下来,你半年没有主动联系她。”

“她受不了,决定不要再联系了。而你失败了,选择默认。”

“我......”他有些支吾,脸庞红润起来,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窘迫。

“你不必解释,讲故事的人,总会美化自己。”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只是你成功的一部分,你不爱她。”

烤好的小食在桌上铺开来,老板又回到了暖炉旁,粗重的呼吸和微微的鼾声飘荡在窝棚。

“不是的,我希望她在我身边,我在意她。”他整只手臂平搭在桌沿上,已经醉了。

“你并没有行动。”我的回答很冷。

“我们年龄都不小了,不能耽误她,我只是恨自己。”

“你甚至都不知道她怎么想,你做的只有放弃。”

“我他妈替别人着想难道也是错的吗!”

他毫无征兆的爆发,神情有点吓人,我转头望向暖炉,老板转了个身,没有声响,一切又归于平静。

树叶唆唆作响,冷风灌进窝棚,吹得脸生疼,我竟然起了睡意。

“算了吧”,不假思索的一句话,“你想听个故事吗?”我决定趁热打铁,快点结束。

“有话直说。”

“我从前见过一个养牛的老农,冬天来时他总把草料铲到窝棚的屋檐。”

“牛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问,草为什么不放在地上吃。”

 他只冷哼了一声。

“他告诉我,冬天的草质不好,放在地上它会不屑一顾。”

“它饿了总会吃。”他一下便看出了漏洞。

“其实不止这样,每次打的新草,他总会支到屋檐上。”我找补道。

“好草都在勉强够的着的地方,它会努力去吃。”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你想说的我也都知道。”   

 呯的一声,哗啦啦一地作响,我挣扎着爬起来,风扇得窗叶吱吱低鸣,窗帘肆舞,玻璃残留的尖兀来回摇曳着刺眼的亮光,被子已经滑下床沿,楼下吠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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