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孩,都该去音乐节嗨

官方数据:2017太湖迷笛音乐节落幕当晚,共遗失手机100部,单反50台,以及失足青年的节操1000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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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果儿吗。”借着检票口的苍黄灯光,我擦上MAC.吓你妈一跳色号唇膏,对着女伴僵硬一笑,试图缓解荒蛮喧嚣的营地所施加给我的疏离感。

这并不是一个修辞手法:上一次参与类似的集体狂欢,我还是个小学生。

7岁那年,亲眷里有位不羁的小阿姨。小阿姨是小学音乐老师,清水脸上一双杏眼,滴溜溜含羞带怯,一身棉麻睡裙站到阳台,去拿毛巾揩发梢和脖子上的水珠,眼睛往下一飘,整条弄堂的适龄青年都生了嫁娶之心。

小阿姨是钢筋水泥森林里的江南幻梦:被班上了一天,假使回到家能看到穿着围裙,姣好驯顺的小阿姨,吃到NieFuFu的四菜一汤,那么一天的苦辛轻飘飘便荡涤尽。

7岁的我看着这些青年,悲悯地摇摇头。

真实的小阿姨,五毒俱全,典型的《上海宝贝》。她的闺房乱成垃圾填埋场,过完夜生活回来还要赶第二天的备课笔记,夹着细细长长的女烟,眼睛也是细细长长眯着。小阿姨哼着夜场音乐的余韵,惫懒不耐烦,是一种肉感的沙沙声,烦了便随手在田汉聂耳肖像下边添一句——‘’只做爱,不做饭‘’。

跟着她,我知道了有些大人会过双重生活,有多秩序就有可能多疯癫。

1999年的跨年夜,为了躲过长辈盘查,她以她的衣柜为诱饵与我合作,谎称监督我做功课。她把我领到房里,看着她对着镜子穿穿脱脱,褪掉白日里的针织衫铅笔裙,然后恶狠狠吸一口气,用一块饰有铆钉的华丽遮羞布,包紧她盛夏水蜜桃一般的充沛生命力。

小阿姨,她鞋跟那么尖,妆容那么嚣张,像一树好花怒开,暂无凋谢之虞。

小阿姨,她莲步轻轻移,轻轻佻佻从弄堂里逃出来,不再是姆妈的乖囡。

六七点一过,世纪末的上海亮起来。今天是一个绿发男孩登堂入室,小阿姨喊他叫虹口谢霆锋,我只牢牢记住他缺乏体面和教养。因为他故作深情地为小阿姨罩上外套时,对于他们爱情的小守护神我本人,像安置一个面口袋一样丢到脏不拉几的机车尾。

轰隆隆隆隆,绿毛小瘪三载着我的小阿姨,相拥着在烈烈北风中驶向青春的终点。我背着超威蓝猫小书包,绿领巾随风飘扬。我注视着这对小儿女互相覆盖的背脊,他们叽叽喳喳,翻来覆去地讨论诺查·丹玛斯世界末日预言,撩拨的闲话讲得要死要活。无数公用电话亭和楼盘工地从身侧掠过,霓虹融化成流金,流淌在小阿姨的发间,衬得她侧脸清明,圆圆眼里冻着刀兵一样的神气,好像一代江湖女杰。

后来突然有一天,我就明白过来了,这是小阿姨生命里堪称壮美的一天。

这一天,西郊九重天的舞池里聚集了各种肤色的男女,世纪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我的蓝猫小书包被人群高高地抛掷起来。

如今再回想起千禧年代,年轻人的品位其实很差。他们叫自己新新人类,对西方一切新鲜事物胡嚼乱咽,却无一处不露怯。

自由,解放,末日狂欢,是最能刺激他们神经的字眼,鼓舞着他们做各种各样拙劣仿摹的行径。荷东的士高震天响,舞池外满地都是小儿联邦的塑料瓶。小阿姨的脸在灯光里明明灭灭,我看清她能稀罕死怀里的绿毛。

我捡回小书包,借着洗手池的日光灯写作业,忍着假酒和呕吐物交杂出来的恶臭。

今生我都不喜欢快节奏音乐,它总会令我想起我永远解不出的一课一练附加题,以及曾以上帝视角观照了成年人受激素支配的丑态。

千禧一过,小阿姨们彻底过气,新新人类无可挽回地旧掉。时间的网比天地还巨大,一轮一轮地筛,细细密密地兜住最离经叛道的年轻人。

小阿姨逃不动了,她开花,然后结子,被灶头和儿童床关在安全线的这一边。

倘若时空再拉长下去,我们会看到荒山里一棵树木的一生,和她挣扎的一生,并没有太多差异

时间像水一样流过去,没有谁能永远年轻。小阿姨从舞池走回课桌,我从课桌走到舞池。

我们都已经老去,只有故作天真一场,趁着一点醉意才能和当年的彼此达成和解:喏,你终于对你的生活心平气和,我也不再是那个抱着一课一练却眼红着大人衣柜的伪清教徒。

人是从自然人——社会人——自由人的一个过程慢慢长大的,当我们被推到世界蛋糕前,要亲自尝一口,才知道那些五光十色的欲望裱花,究竟是糖霜还是砒霜。

现场听到那些嘈杂的乐声,才有底气摆脱或者加入滚滚人潮,在青春的末日来临以前,分享绝望、焦灼和歇斯底里的挣扎。

今夜的太湖,承载了数万人,以及数万年以来无从宣泄的荷尔蒙。

提着一整瓶空掉的酒冷眼观看这座岛屿,我看到了千禧年,看到了战国、魏晋、唐,看到了俗世之下,这些盛世犬宁为乱世鬼的尊严和狂妄。

这些妆画得像鬼一样的姑娘,她们每一张脸都让我想起小阿姨——天一亮,妆一卸,她们就是日光下步子迈得最小的文静女。

行走在小阿姨青春的废墟里,我找到了青春的意义:

喝最烈的酒

骑最快的马

坐最高的热气球,飞啊飞,飞到心慌的高度,然后,陡然掉下来。

记住这份失重带来的恐惧,从此以后,你学会重新审视地面上的平淡生活——劫后余生,岁月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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