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浓,山中逐渐清朗,虫蛙啼鸣之声渐淡。碧山空旷幽静,万籁俱寂,唯有山涧瀑布噼啪轰响,长鸣不息。
瀑布横挂山川,怒水高悬。急流顺着山壁飞射直下落进地底深潭,激流浣洗山石,水花飞溅。
潭岸一株赤红山花被水流溅落,花瓣登时碎裂,散成多片落在水中随波漫转。
象罔领着千叶来到水潭边,啾啾不止。
千叶奇道:“莫不是瀑布之中有什么蹊跷?。”
象罔云雾疾飞,一头扎进瀑布之中。
千叶稍一迟疑,凝神聚气,握紧黑剑也向那急流冲去。水流似有阻力,射出一道白光瞬间将她反弹震离掀飞数米。
千叶跌坐潭边,心道:“这瀑布流水如同铁壁无法冲破,缘何象罔却能穿过?是了,象罔是上古妖云,离散聚合,无孔不入。”她又想:“难道瀑流中是镇海王的洞府?若果真如此,自己询问象罔之时为何它一眼否决?”不及多想,象罔浮飞而出,云色黑雾缭绕,电流闪动。眼神凌厉凶狠夹杂着几分恐惧怯怕。
千叶见它变色,确认其中定有蹊跷。想起清泠曾对它施以符咒控制其妖性。玉指绿光闪烁,朝着中符部位用力点去。
符咒荧光跳耀,将象罔云身涌起的电流化解,凶性大敛,云雾变淡。千叶道:“非是我不随你入内,瀑布流速迅猛,极难冲破。”话音刚落,水潭“扑通”一声响动,一道人影浮出水面。
千叶扭头望去,那人一袭红绸卷着身子,半遮半露。白皙的皮肤被水冲泡太久,浮肿涨裂。
清月深潭,忽然浮出人影将她吓了一跳。她伸手将那人拖拽翻身,只见她长发明眸,身材傲娇,俨然是位美丽的女子。
透过月光细细看去,女子眼神涣散,白珠上翻,嘴角呈圆形张开,唇纹撕裂,显然死了很久。
千叶大胆掀开她裹身红绸,发现竟然一丝不挂。脖颈下千百只蛆虫在爬动嘶咬。手臂,前胸被钻啃得露出白骨,皮肉尽数腐烂,肝肠渗出,双腿到处可见青色的勒痕,瘀斑。
千叶一看之下,头皮发麻险些呕吐出来。
幽风掠过,刮的潭边水草剧烈摇晃,沙沙振动。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毛骨悚然。
水中女子明瞪双目,手呈推搡之状,身体各处都有瘀血暗痕,显然生前受到残酷虐待,曾顽强挣扎。
千叶心道:“这名女子也不知哪里人氏,竟遭此毒手。”将女子打捞而起驱散身体蛆虫,手拂面颊令其闭目。又用黑剑在潭边劈开一处土壤将其掩埋。
千叶蓝眸勾着象罔,问道:“莫非你在瀑流之中看到的便是她么?”
象罔眸子来回翻转,半晌眨动一只眼睛。
千叶疑惑道:“莫非我只说对了一半?”
清月西转,潭边花草丛中拢起一层水雾,光怪陆离。她靠在山石旁边凝神思考怎样冲破瀑布。 过了许久仍是一筹莫展,心中焦烦躁郁,随手捡起身旁的石子猛地掷向深潭,水中月影摇晃散开,水花喷涌。
千叶仰首望去,千丈怒涛如万兽疾驰,汹涌澎湃。若是平日瞅见必然感其壮阔,可是此时忧心忡忡只想它立即止住。心烦之下冲着水波一剑挥出,黑光流转,剑波破水而过,水复奔流。
她心道:“挥剑断水水更流,想要劈开这流动之物哪里容易?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灵光一闪,暗道:“是了,冲不进去,难不成还止不住它么?若能阻断瀑流,岂不是能看清瀑后山壁的蹊跷?”
思念所致,心里窃喜。可是随即又愁上心头,如何才能断开水瀑呢?适才浮起的一丝喜悦登时浇灭。环眼望去,瀑布两侧,悬崖陡峭,山峰凸耸。她举过千叶剑斜斜指向峭壁,心中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劈断山峰,阻挡水流。她浮趴在象罔云雾之上冲天而起。握剑凌空,背倚月光,运足全身真力冲着峰石猛劈而下。
黑光破空,浓雾奔涌,剑气化成一只桀骜凶狠的啸月苍狼撞破山峰。山体轰然大动,峰岩断裂,沙土泥石尽皆滚落砸进深潭。山峰巨石坠在瀑布上游,水流被巨石堵塞,断断续续。
千叶飘然下落,看清山壁内确有一处暗洞,瞧准机会冲飞进去。洞口湿滑,不时有水滴声传出。地面凹凸坑洼,水滴聚集之处形成些许水窝。再往里走更加黑幽,有腥臭之味不断飘来,刺人脑鼻。
忽地,千叶脚下被柔软之物磕碰,跌倒在地。手指乱触,似是摸到一缕毛发,顺着毛发摸去,眼耳鼻口具有,竟是一颗头颅。
千叶惊惧,腿脚急蹬。手拂绿光照亮暗洞。眼前情形如同晴天霹雳,震人心魄!她脚下赫然踩着一个女尸的臀腿。 放眼望去,洞内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洞壁血色飞溅,赤红一片。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女子,赤身裸体,白肤如雪。百十双眼睛瞪大如铃,瞳孔张散,狰狞可怖,已然僵死许久。众女子惨状与水潭中遇见之人如出一辙。饶是她进洞之前已做好准备,默念蛹定诀定心提气。依然被吓得脸色铁青,冷汗直冒。此刻终于晓得象罔为何只冲她眨巴半只眼睛:它在洞中见到的并非潭中女子,而是更多似潭中女子一般遭遇之人!
千叶花容突变,颤声道:“到底何人如此丧心病狂,辣手摧花!对柔弱女子下此毒手。”瞥见内壁拐角赫然有一行血字,乃是蝶文:平波镇海,漫山血色。青潭直下三千里,直捣妖王报血仇…...
正在这时,象罔经不住洞中浓厚的血腥味,云雾忽白忽暗,眼神迷离,符咒隐隐闪动。千叶担心它云雾黑化,趴在它云身上逃离洞中。
她想起前行之时鹿溪老祖曾言:“奇相性格暴虐......”联系起洞壁上泣血之语,恍然大悟。
月色凝在青潭之中,千叶俯身下望,眼中尽是滚滚赤涛,血光跳耀。想到洞中惨状,周身战栗,怒火焚身。恨不能立时冲入深潭之中将奇相捉来生吞活扒,碎尸万段,给那些无辜受戮的女子们报仇雪恨。又想起鹿溪老祖说,奇相法力广大,真力雄浑,非常人可以匹敌。若是硬碰硬的与其比拼,必败无疑。脑中闪出一道声音来:“此番为救庄周性命相借定海珠,为了这些女子与其为敌反而惹出事端坏了正事。千叶啊千叶!明哲保身,切记莫要多管闲事。”
心念刚落,脑中忽地又闪出另一个声音:“洞中百十双凄惨的明眸尚未瞑目,那些女子都是和你一样的花季少女。她们被侮辱蹂躏,全无反抗之力。千叶啊千叶,洞壁之上竟是挣扎折磨的印迹,一道道血痕便是一张张有待沉冤昭雪的檄文!”
原先的那道声音再度想起:“天地不仁,众生有命。生荣死哀,非你之罪。更何况你只是一方巫祝,力小势微,莫要给蝶族惹祸!”
千叶正要拿定主意,后起的一道声音又涌上心头:“你若罔顾,那些冤魂何时昭雪?你身为蝶巫,奉命为苍生祈祷。如今视若无睹,有何面目回去见庄周,见师父,见蝶族几十万百姓?又何以秉承蝶族巫祝代代相传的浩然之气,何以为人?”
两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博弈起来,左边的声音道:“你还想不想救庄周?此刻应当顾全大局,再说那些女子都已然身死,庄周尚有生机!帮活不帮死!”
右边声响不甘示弱道:“为救庄周宁愿委屈求全,相求邪魔!真给正义之士丢脸,庄周若是知晓你如此做,定看你不起!”
左边声音道:“能屈能伸才是豪杰,为救人相求邪魔有何不可?千叶,何去何从仔细想想清楚!”
右边声音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正义若是屈于邪魔,从此天地失色,人间犹如地狱!千叶,怎么去做好好想想明白!”
右边声音又道:“纵是龙潭虎穴,降龙伏虎也要为她们报仇!”
千叶捂住耳朵!冲天撕吼道:“别说啦!定海珠要借,庄周得救,那些女子也不能白死!等到问询清楚,若真是奇相所为必要问他讨个公道!”收拾好心念,自语道:“飞流直下三千里,寻得妖王报血仇……那奇相的宫府难不成在深潭之中,自己不识水性无法潜水。”想起师父讲过,她去海神宫借杆时黑水蝶帅春波曾给她一件真丝蓑衣避水。
千叶心道:“可惜师父早已离开,若去青虫都寻借黑水蝶帅,来往大费周折。等借得蓑衣,恐怕庄周早已一命呜呼!”
她长吁一声,目光凝视着清冷的月光苦思冥想,束手无策。心道:“若是公子在便好啦,他智计百出,又懂得什么大衍之法,说不定早已想出解决之策。”
念头一转,又心想:“若是他果真在此,活蹦乱跳。又何须借那定海珠救命呢?”思绪矛盾,不自觉轻蔑一笑。
上游瀑布积累成洼,水流被幽风吹拂不时落下深潭。不多久水洼溢满,瀑水漫过倾倒的断峰,重又飞流冲下。
瀑布磅礴,奔流不息。水帘将暗洞遮盖,看不清晰。
千叶冲象罔道:“若不是你天性顽皮,好奇捣蛋,无意撞破水帘。恐怕谁也无法想象在雄壮阔美的瀑布之后隐藏着如此惨绝人寰,人神共憎之事!”
象罔云雾缭绕立在潭水岸边,云身被月光拂照宛如舞女挥袖,若隐若现。她笑道,可惜终究是团云雾,再美也是虚无缥缈。心中一颤,想到象罔能够模仿万物形态,千变万化!登时有了主意!
千叶道:“此事成功与否全在你啦!你可变作一位娇羞美女,假意在潭中嬉戏。奇相若好女色,此举定能引诱到他。师父曾借神杆钓青虫,今次我便借妖云钓海王!”顿了顿,又道:“嘿嘿,如此一来,便不需身入青潭。只要你使劲解数色诱奇相,待他神魂颠倒之时,我从他背后偷袭,一举将其擒住!”
说罢,从腰间蝶袋中取出两件器物,左手那件乃是一条锁链,黑光流转,环扣相接,长约有十尺。右掌中浮动着一个似灯罩般玲珑剔透的物什,罩壁有红蓝两道华光交融闪烁,互相纠缠,罩内同样有两种色彩的蝴蝶比翼双飞,绽翅炫舞!
千叶道:“师父似乎未卜先知,途中将缚妖索与蝶神冰火罩让我随身携带以防不测。如今对付奇相正好派上用场,再好不过!”蓝眸凝扫,瞥见潭边草叶丰肥处有一块黑黢巨石正好可以藏身埋伏。
信心大起,说道:“他在明,我在暗,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先用缚妖索将他筋骨锁住。再用蝶神冰火罩禁其法术真气!任他本事彻地也休想逃出生天!等拿住了他,一来可以向他索要定海珠!二来还能问清瀑后石洞真相。”
千叶冲象罔正色道:“按照命令执行,事关成败,只许成功!若是有半点差池,我与你性命难保。若是没有问题便眨巴眼睛。”
象罔眨巴双眼,云雾急速膨胀。一声炸响,象罔消失不见,眼前赫然又多了一个千叶,赤身露体,寸丝不挂,魅笑盈盈,正俯身趴在潭边撩水,楚楚动人。
千叶大感羞涩,脸色浓成酱紫,又好气又好笑。嗔怒道:“让你变作一位美女,干嘛变成我的模样?重新变来!”
青潭水波漫晃,缓缓摇曳,将岸边倒影尽皆映在其中。两位“千叶”互相凝视,一怒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