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王學藝
豆腐脑胡辣汤嘞!
闹哄哄的集市上,这声音特字正腔圆。据说这卖胡辣汤豆腐脑的连食材都叫不上来几种,但他做的这两样东西却是方圆一绝。
集会上常听他喷手艺祖传,什么绝密配方。真假谁也没刨根问底过。还说他的大铜坛子,楠木雕花勺子,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不知哪唐宋元明清在宫廷皇帝赏赐的。
哎!还真别说,他的铜坛子还真特别,通体桔形,坛身浮雕二龙戏珠,上下工字传统雕花。体内太极曲线隔离,一边豆腐脑,一边胡辣汤。
每每上集,长扁担一头是擦得油光铮亮的大铜坛,上边绑着楠木雕花,簸箕状大厚木勺子。这么绑是生怕一不小心掉地下,有个三长两短对不起列祖列宗。另一头提溜着锅碗瓢盆,串一大摞四腿八炸的小板凳。忽忽闪闪,晃晃悠悠就上了路。
富不过三代也许是个死魔咒。早过了八代,这人却还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会上有喝豆腐脑胡辣汤的逗逗他,他苹果脸上蛤蟆嘴一咧,不说话,只傻笑。
敦巴个头的他看上去也就刚进中年,脑袋上总扣着七八十岁老汉才戴的黑色“一把抓”线帽。脸上薄皮肤透着红血丝,一双大小不一的绿豆眼眨巴特快。
人送他绰号眨巴。至于他正名叫什么十里八村无人知晓。
那时候一般到会上喝碗胡辣汤、豆腐脑的都是上点年纪,差不多该去看地头的人,孩儿们平时给俩零花钱。再不就是那些会上做生意的,离家远收罢摊顺便吃点午饭。年轻人就吃家儿少,十里八村谁到会上吃碗胡辣汤豆腐脑让人看见了说闲话,年纪轻轻好吃嘴连个媳妇婆家都不好找。
眨巴做的豆腐脑胡辣汤的确不一般。
小葱花一撒,小磨油一溜,味道咸淡相宜,汤色润泽纯正,入口唇齿留香。一碗下肚冬天小汗直冒,夏天脉络舒展,细汗一出,浑身通透。
离眨巴村十多里地的曹碾头街上,开张了一个新集市。
冬天是农闲时节,眨巴担着家伙就去了。有人吃了一碗,大惊小怪好吃,“呼啦啦”就围上一大片。
“兄弟,你这豆腐脑吃着不赖。”
眨巴不说话,只管笑。收着钱,盛着汤,忙得似脚打锣。
“来,来,都让让,让让。”
“给老子腾个地儿。”
眨巴一抬头,三四个二十多岁,衣着花里胡哨,长发梳得蚂蚁驻拐棍都爬不上,皮鞋明光锃亮,满副痞气模样的家伙呵斥着座无虚席的食客们。
正“呼呼噜噜”吃得酣畅淋漓的食客抬头就停住了手里的筷子,嘴巴里汤半吞半咽。几秒静寂,开始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眨巴支愣着懵逼的脸,不知所以然,只见大家伙匆忙收拾起东西,瞬间作鸟兽散。
眨巴拿勺子端碗盛汤的胳膊架在半空,那俩大小不一的绿豆眼“扑闪闪”加速不同步眨巴起来。
眨巴平时就这毛病,遇事就迷瞪脸。俩眼比平时更不同频,眨巴的更快。
“老板,胡辣汤豆腐脑我们四个每样儿各一碗。”
眨巴绷着苹果脸,大嘴巴咧了咧,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俩原本上下不一的眼皮窜动的更乱了方寸。
“说你呢,耳朵不好使呀?”一小胡子手指“叮哩咣当”敲着桌子,显出不耐烦样子。
“哎哎哎。”
眨巴小短腿一阵“扑踉踉”,豆腐脑、胡辣汤八碗一口气麻溜盛好奉上。
“嗯,不赖!”四个人咂吧着嘴巴,摇头晃脑拿捏着品相。怎奈抵不住碗里汤味浓郁,一时间吃相毕露,恨不能头扎碗里,风卷残云稀里哗啦。
待他们两只手左右抹抹嘴角的剩汤,搓搓手做起身状,眨巴趋前一步等待结账。
“干嘛?”小胡子疑惑地看着满脸堆笑的眨巴。
“嘿嘿!几位爷们儿,小本买卖,多抬举。”
“呦呵,老子在这条街还没不抬举过谁。”其中一位身材长得像豆芽,长发偏分的仰着脸看着天上。
“干嘛,以后不想来这条街做了不是?”看起来像麻杆的人也接上了腔。
“不是,不是。”
“不是是啥?以后你可以在这摆摊了!”小胡子说完一挥手,四个人转身迈腿开路。
“哎哎哎。”眨巴慌得连勺子都忘记放回锅里,抢前一步拽住小胡子袖口。
“你这油不啦叽的手,弄脏了老子衣服知道不?你赔得起吗?”
“你看,你看,你看。小本买卖,要不留个本钱。”眨巴一副低头哈腰。
“再不放手想挨修理的吧!”说着四个人把眨巴围在中间,伸胳膊踢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时,眨巴的绿豆眼眨巴得更乱了套。
看热闹的人“呼啦啦”围了个里外三层。
只见急头瓜脑的眨巴突然一反常态,小矮个脖子“吱楞”往上一提一提,身子一拱二拱三四拱,憋了半天血丝脸,手中雕花勺子向空中猛然一扬,另一只手“砰啪砰啪”拍着胸脯:“谁敢动动我流水!谁敢摸摸我流水!”
平时不言语的眨巴强起来还真有模样。不但四个吃白食的愣住了,就连围观的人也都懵了。
这卖胡辣汤豆腐脑的莫不是羊角风吧?遇外界强烈刺激白眼上翻,扑通倒地,口吐白色液体,手脚抽搐不省人事!要不怎会一动他流水?一摸他流水呢?吃过豆腐脑胡辣汤的是一阵反胃。
哎呀!为碗汤惹条人命,那可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如此简单。
人群里有些嘈杂与骚动。
“哥,给他吧,免得惹了大麻烦。”豆芽有点软了。
“给他,给他,看他那讹人样儿,不是个啥好东西。”麻杆一副外强中干附和合着。
楞不啦叽的小胡子左脸肌肉一颤一颤,一派前走不了步,后下不了台的尴尬。愤怒盯着扯住自己的眨巴,半天才一百个不情愿抬手摸摸口袋,一二三四五六七数了一堆零票带钢镚:“今天,今天,老子便宜了你。老子,老子今儿不给你一般见识。”
四个灰头土脸的人匆忙扣着喉咙,干哕着溜出场子,生怕再纠缠下去摊上吃不完——兜着走更大的事儿。
“初来乍到俺请客了,坛子里的胡辣汤豆腐脑大家伙随便喝吧,流水我不要钱了!”
“哦!大家放心,俺身康体健,食物卫生讲究。俺名字叫流水,爹娘给的。”
围观的人们一愣,随后轰然大笑。
从此,流水的事就传遍了十里八村。但大家依然还叫他眨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