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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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4点的船票，是这艘船没错了。

天色很暗，已经有不少黑色的云聚集在山顶上，苏茶望了望眼前这钢铁巨兽，它好像要活过来，把自己吞进肚子里，再排泄到江里，连渣都不剩。

乘客太多了，苏茶跌跌撞撞挤上了船，她的白衬衫不知什么时候被刮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得了，这800多的衣服是算是费了。”苏茶暗暗地想。

4排4座，这数字可真吉利！苏茶提着大包行李，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位子上却坐了一个抠脚大汉。4排4座，她又低头看了船票，再次确认了自己的位子。可面对眼前的男人，苏茶心里没由来地闪过一丝慌乱。他，会不会是背负人命的通缉犯？

“让一下嘛！”身后的乘客发话，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不耐烦。苏茶被逼上绝路，只得开口：“那个，大哥，你坐了我的位子。”她说得小心翼翼。男人抬头瞟了她一眼，他脸上竟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从左脸颧骨开始，到左边嘴角结束，伤口恢复得不好，左边的嘴角被疤痕吊起来，在他脸上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男人看看自己的座位号，又看了看苏茶，终于站起身来，“砰”地一声坐到了旁边的位子上。苏茶下意识地擦了擦座位，轻轻地坐下。突然转念一想，那男人会不会以为自己嫌弃他坐过的位子，会不会...江里可是绝妙的抛尸地点，她惊起一身冷汗。

好在那男人并无什么异动，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抽出一本书开始看起来，苏茶偷偷看到书皮上写着四个滴血的字：恐怖故事。

汽笛响起，终于开船了。大概要3个多小时才能到家，先睡一觉好了，苏茶闭上眼睛。

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不停地翻腾着近几个月来的经历：5个月前，遭合作伙伴背叛，刚投资开的一家小餐厅血本无亏，那合作伙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自己来补这窟窿，苏茶毕业6年好不容易攒下的10多万块钱全都搭了进去。与大学相恋的男友也在此时出现感情危机，男方父母让他回老家考公务员，男友妈妈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省城里工作辛苦，买房又贵，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啊！快带小苏回来，早点把婚结了，她不想工作就不要去啦，先生个孩子再说，隔壁陈阿姨家的儿子娶媳妇了，不到一年又添了个孙子，单单礼金就收了20多万哪！”苏茶看着男友，头疼地示意他先不要表态，男友无奈地探口气，掐断了电话。

在此后的两个多月里，两人一直在为这件事争吵，苏茶不想走一条一眼看得到死的路，男友觉得苏茶不够懂事体贴，男友妈妈时不时打来的电话更是加剧两人之间的争吵。“那一拍两散好了。”苏茶终于表态，眼里却透露不舍，他期望男友会答应她留在省城，没想到他抽完一支烟后就着腾腾的烟圈吐出一个“好”字。7天之前，她接到男友的电话，告知她自己要结婚了，她恨恨地想决定一分礼金都不送，可日子到了还是请同学给他包了个1000块的红包。钱倒是算了，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苏茶觉得自己脑门上大大地写着“遇人不淑”四个字。

左后排的年轻母亲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那孩子一直大概是不习惯坐船，从上船开始就一直闹情绪。起初只是小声哼哼，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逐步发展成一场难以制止的哭闹。船舱里不知哪些乘客的脚臭、狐臭、体臭混合着几对小情侣分食零食的味道，苏茶觉得自己也要晕船了。她脑袋里昏昏沉沉，起身走出船舱。

甲板上风很大，她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江上的冷风顺着衬衫上划破的小口灌了进来，带来一阵冷意。空气里湿漉漉的，快下雨了。

苏茶想起几年前，自己也是坐着这样的船回家的。那时她刚大学毕业，骨子是满满的年轻气盛，父母说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稳定，让她呆在家乡考个公务员或是事业单位，但她不愿意，她觉得自己的心不在这里，她就想去飘，去闯荡，然后再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空气越来越湿，风也急起来，雨快来了。

大船旁边有一叶小小的船，船身被风吹起的浪卷得摇摇晃晃。她看见船头那盏小小的灯火，随着船身的晃动忽高忽低，忽明忽灭。这不正像自己么？她感觉自己好像就是那艘无助的小船，被风浪吹得摇来晃去，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她想哭，想呐喊，想冲破这风浪的束缚，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碰壁、失败。那船还在江面上摇晃，苏茶却陡然生出了不想再挣扎的想法。她低头看着江水，想想自己三脚猫的游泳功夫，如果真跳下去就后悔了，多半也游不上来，开弓没有回头箭，要寻死当然也要彻底一些。

“这小姑娘，下雨了快进船舱里哎！”苏茶被一只大而温暖的手拉住了胳膊，是一个六七十岁的大妈，“嘿，你看你们这些小年轻，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穿这么丁点衣服还淋雨，感冒了怎么办呐！”大妈继续絮絮叨叨。

苏茶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她肩膀被拍了一下，转过头去，正是刚才左后排那个哭闹不止的小女孩，“阿姨，哦，姐姐，给你吃奥奥。”她笑起来，露出掉了一颗门牙的的牙床，小手里攥的是一块黑乎乎的饼干，苏茶正欲拒绝，那孩子的母亲凑过头来：“是奥利奥。刚刚宝宝哭吵到叔叔阿姨了，你把零食分给阿姨，还要说什么啊？”小女孩脸红彤彤的：“阿姨姐姐，扭一扭，泡一泡。”

苏茶被这孩子逗得笑起来，她轻轻接过饼干，郑重地对小女孩道一声谢。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略苦的饼干混合着甜甜的夹心，这该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饼干了。什么死不死的，这世界还有这么好吃的饼干，去它娘的死！

“快到了快到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船舱里气氛立刻活泛起来。

苏茶看了看表，都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她整理好行李，准备下船。东西真沉！她背起背包，准备去提另外的袋子。“来，我提吧。”是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苏茶一愣，包已经被他拿了过去。“谢谢你哎。”“不谢，哎，那个...”男人欲言又止，“怎么了？”苏茶问道，“那个小姑娘给的饼干，是什么啊？”他很不好意思，见苏茶有些疑惑，他又解释道：“我姑娘，跟她差不多大，我回家没买什么好吃的，等会去逛逛超市，给她买点，小孩子，贪吃。”他嘿嘿地笑笑，脸上露出光，那个疤也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这就是做父母的心思，看到好吃好玩的，总想给自己的孩子。苏茶停下来打开背包，那男人有些疑惑，“给你这个，拿给你姑娘吃，跟奥利奥一样，好吃。”苏茶从包里掏出花花绿绿的袋子，那是给侄女买的零食。

男人有些受宠若惊，不肯收苏茶赠与的礼物。“你看我，要减肥，哈哈，小孩子吃的，吃了胖哪！”苏茶笑呵呵，那男人红着脸接过两三袋零食：“不好意思啊！”他一紧张，把“谢谢”说成了“不好意思”。苏茶忍住笑：“大哥，我要到菜市场去一趟，来我提包吧，谢谢你。”那男人摸了摸头，憨厚地笑笑，把包轻轻递给苏茶，转过头走了。他走的时候嘴里莫名地念着什么，苏茶仔细一听，是“奥利奥”三个字。

做父母的人哪！

“小姨！”苏茶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要跌倒，低头一看，侄女小岛已经黏在了自己身上。“小姨，想你。”小岛抬起头来，认真地说。

“小岛，当心点哎，把你小姨撞倒了你来照顾她啊？”母亲也来了。

“妈...”苏茶重重地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走回去吃饭啦！”母亲眼睛也有些发红“回家了就好，什么也不怕，啊？”她默默回答了苏茶。

“小姨，你给我买什么啦？”小岛牵着她，悄悄地问。

“不告诉你”苏茶狡黠地笑笑，她身后是雨后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