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曾看见他眼中的爱与忧愁

文/思羽

时光的裙摆顺延泛着青苔的石阶慢慢退场,一袭枕上落花悠扬,终不似这行程长夜漫漫,奔向生命最初的起点,亦奔向下一个重生的黎明。故乡的印迹变得清晰,近在咫尺的归程逐渐宽阔明朗。那是我踏足了近二十年的故土,自此看遍长安城繁华乱世,承载着故土情怀的绿皮火车,将远方游子放荡不羁的内心完整的归还给这片琅琊王郡千年河水流淌交织日月光辉灌溉哺育的土地。就像秋季落下的最后一撷秋叶,好好的归根于自然,好好的归根于故土。

假期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央求父亲带我去给奶奶上坟,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父亲沉思了一会儿,等到最后一个烟圈完整的消逝,父亲说:你在家等着,我去买两刀纸,回来去给你奶上坟。于是,待冬日斜阳殆尽之际,傍晚暮色朦胧的时候。我和父亲两个人沿着小路到岭上去给奶奶烧纸。一路上爷俩儿都在交换着彼此的心情,父亲将他内心所有的希冀和心愿都给予我,岁月不知何时偷偷吞噬了父辈的青春,我望着父亲曾乌黑浓密的发隙间长出来的根根白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需要肩负起责任与重担,对父辈的殷切希望做一份满意的答卷。

我跪在奶奶的坟前,将黄纸一张张重叠,小心翼翼地点燃放到面前,对着奶奶磕了三个响头。看着这灵动热情的光辉,我仿佛看到已经逝去九个年头的奶奶,在火光的照耀下,她还是慈祥端庄的样子,一如我内心深处的那一抹擦不掉的印痕。烟灰漫天飞舞,像深蓝色幕夜下舞动的黑色精灵,我站起来向奶奶道别,顺着来时的小路回家。

一次简单的祭拜是祖孙三代跨越半个多世纪无言地交流,我相信奶奶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一生平安。一如这荒芜的寒冬,坚信沉睡大地会在来年春天蔓延出丰盈的希望,开满彼岸花海。回家的路上父亲沉默无言,我跟在他的身后望着远处平坦的荒野同样无言,只剩下一片漫长的思念寄予天国的奶奶。

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元宵节,就像最后一阵北风乍起,在冬日临终前起了一支舞。我窝在被窝里听着大雪坠落人间的声音,家家户户的锅膛里都煮着象征着团圆的汤圆。那是我唯一一个没有吃到汤圆的元宵节。爷爷家低矮的土屋前,奶奶躺在铺在地上的草席上望着围在身边的儿女们,昏暗的灯光伴着奶奶微弱的呼吸声融化近窗外纷飞的大雪中,悄无声息。

近凌晨,奶奶咽了最后一口气,带着儿女们最后的牵挂去了另一个春暖花开的远方。爸爸作为长子,第一个跪下向奶奶磕头,紧接着,姑姑,小叔也跪下来。爷爷坐在门口看着门外过了年后的第一场雪,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突然,一声凄清而苍白的哭声划破天际,就像沙漠里干枯的树根遭遇雷击劈裂开来的干脆,那是早巳过了耄耋之年的爷爷发出的沉痛而悲壮的哀嚎。

十几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奶奶瘫痪在床,此后的日子里,是爷爷瘦弱的身躯像参天大树一样为奶奶单调的世界撑起一片温柔的绿荫。爷爷有过两次婚姻,第一段感情戛然而止于病魔的无情轻易的带走了希望,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孩子和而立之年的爷爷。当初夏的暖风吹过爷爷开辟的菜园时,媒人又一次笑意盈盈的踏入了爷爷家的门。爷爷坐在家门口向着故去的人哀思,转眼看到年幼的女儿孤苦伶仃答应了媒人的这门亲事。

于是,奶奶带着上了漆的雕花床踏进了爷爷家的门。

后来的故事就没有人再提起也没有人再续写了。日子平淡得像门前的流水一样一去不复回。我依稀记得奶奶在世时的样子,也记得那年大雪纷飞的寒夜里爷爷发出的那声刺耳的嚎啕大哭。我不知道爷爷奶奶相爱的六十年间发生过怎样的浪漫与童话,但我知道奶奶撒手人寰的瞬间无疑是对爷爷的世界释放了一个毁灭性的原子弹。

小时候不懂去世的意义,只是随着长辈混迹在人群中。知道长大以后,才明白,离别苦,与亲人相隔两世的痛楚。

一九三零年,爷爷出生于山东临沂南部一个萧条的小村庄,正值乱世灾年,战火连天的年月。爷爷的童年是在枪林弹雨的日子里成长起来的,那是他记忆里永远抹不掉的回忆,也是我们后辈人得以尊重得以铭记的过去。爷爷历经近一个世纪的风帆,早已从当年意气风发的热血青年变成了被无数的月光洗礼之后饱含着浓浓的沧桑感与厚重感的耄耋老人。如今的爷爷依旧精神矍铄,丝毫不减当年那一股热血豪迈,就像久经风雨锤炼的老树,站在平坦的原野里,肆意地伸展枝桠,绿意布满每一寸枝头,向着远方,极目生长。

时间的河入海流,爷爷奶奶无数的心血都为了他们的子女,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遵循着“可怜天下父母心”为着儿女们的幸福砥砺前行。如今儿女们各自成家,儿女又有了自己的儿女,而这两颗醇厚的爱子之心一直盘旋在子孙后代晴朗的天空上,连绵不绝,生生不息,世世代代传承万年。

现如今城镇发展的快速化,人们早已习惯了车水马龙的生活,却忽略了乡间村庄独有的那种温热的平淡的盛满小麦与高粱的温情,也忽略了有那么一群人在看不见的角落一直在默默守护着他们生命的延续。不管现在的你事业有成,还是在外拼搏,请尽全力回头看看他们,你会发现,父母的眼中满满的都是你从来未曾关注过的爱与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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