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身合是采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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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文豪苏东坡在《前赤壁赋》中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蜉蝣之寿命极短,一粟则体积甚微。在天地之间,在大海之上,蜉蝣与粟米是多么的渺小,渺小得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社会如同天地,人生恰似大海,暴风骤雨之下,波涛汹涌之中,一个人,总会时时、处处感到无能为力。

       特别是一个女人,像陈圆圆那样的封建时代的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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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陈圆圆出身于货郎之家,原姓邢,名沅,字圆圆,又字畹芳。母亲早亡,育于姨夫家,故改姓陈。本江苏武进(今常州)人,后居苏州桃花坞。

       坞乃四面高、中间凹下的地方。以桃花名坞,可见其地春天桃花之盛。晚唐诗人杜荀鹤曾作《桃花河》诗,南宋诗人范成大《阊门泛槎》诗有“桃坞论今昔”之句,可见桃花坞唐宋盛况之一斑。宋末元初,曾在桃花坞庆里居住的徐大焯,在《烬余录》中详细描述了桃花坞的范围:“入阊门河而东,循能仁寺、章家河而北,过石塘桥出齐门,古皆称桃花河。河西北,皆桃坞地,广袤所至,赅大云乡全境。”

       明末清初的时候,陈圆圆就在这遐迩闻名的桃花坞,展示着自己的风采。

       时逢江南年谷不登,重利轻义的姨夫将陈圆圆卖给苏州梨园。陈圆圆自幼冰雪聪明,艳惊乡里。初登歌台,扮演《西厢记》中的红娘,人丽如花,似云出岫,莺声呖呖,六马仰秣,台下看客皆凝神屏气,入迷着魔。邹枢在《十美词纪》中称赞陈圆圆“演《西厢》,扮贴旦、红娘脚色,体态倾靡,说白便巧,曲尽萧寺当年情绪。”陈圆圆容辞闲雅,额秀颐丰,色艺双绝,有名士大家风度,每一登场演出,明艳出众,独冠当时,名动江左,观者为之魂断。

       陈圆圆长得好看,那自不必说;她还擅长表演,则很可能是被卖到梨园后才学的。不然,出身于货郎之家,被姨父、姨妈代养的圆圆,贫困穷苦之家境,也无从学得骄人的技艺。但不管怎么说,圆圆红了,圆圆火了。

       中国古代很讲究谶纬,凡事讲个预兆,即从某一件事,可以预示某人未来的人生。古代的所谓十大名妓,大凡如此。比如薛涛。

       薛涛八岁那年,其父薛郧在庭院梧桐树下歇凉,忽有所悟,吟诵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头都没抬,随口续上了两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她天分之高,让父亲高兴;但其诗作的内容,又让父亲忧虑。“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对梧桐树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但对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而言,那样的话,似乎预示着不好的命运。

       所以,在我看来,圆圆之被卖,其实就是一个很不祥的预兆,预示着圆圆以后人生的坎坷。

       总之,陈圆圆这个“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清陆次云《陈圆圆传》)的女孩,从此迭经坎坷,饱经创伤,并与神州同沉浮。个人的命运,关乎天下之命运。也许,这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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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明末清初,在中国历史长河中,应该属于最为动荡的时段之一。秦末、汉末、晋末、隋末、宋末、明末,哪个朝代的季世不是这样?国家板荡,生灵涂炭,自朝廷而下至于庶民,皆如风中之尘、水上之萍,不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所谓“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是也。

       陈圆圆作为梨园女妓,难以摆脱以色事人的命运。但就算是入了梨园,陈圆圆似乎也有可能赎身从良。

       圆圆曾属意于吴江邹枢。邹枢《十美词纪》记曰:“常在予家演剧,留连不去。”但最终竹篮打水。江阴贡修龄之子贡若甫曾以重金赎陈圆圆为妾,然圆圆不为正妻所容。贡若甫的父亲贡修龄,在见到圆圆后,惊曰:“此贵人!”于是“纵之去,不责赎金。”(李介立《天香阁随笔》)

       圆圆还与冒襄有过一段情缘。崇祯十四年(1641)春,冒襄省亲衡岳,道经苏州,经友人引荐,得会陈圆圆,并订后会之期。当年八月,冒襄移舟苏州再会圆圆,时圆圆遭豪家劫夺,幸脱身虎口,遂有许嫁冒襄之意。圆圆还冒兵火之险,至冒襄家所栖舟,拜见冒襄之母。圆圆与冒襄二人温情缱绻,流连多日,申以盟誓。此后冒襄因丧乱屡失约期,陈圆圆不幸为外戚田弘遇劫夺入京。最终,陈圆圆与号称“四公子”之一的如皋才子冒辟疆,失之交臂。

       后来,圆圆被田弘遇当“礼品”赠送吴三桂;李自成攻占北京,圆圆又为其大将刘宗敏所夺;再后来,在爱妾被占、家人被囚的情况之下,吴三桂仰天长啸:“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目见人耶!”(清人刘建《庭闻录》)引领清兵攻进北京,吴三桂在兵火中找到了陈圆圆。从此,圆圆一直跟随吴三桂辗转征战。吴三桂平定云南后,圆圆进入了吴三桂的平西王府,一度“宠冠后宫”(《十美词纪》)。

       多年以后,同样饱经风霜的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中,还痴痴地回忆:“妇人以资质为主,色次之,碌碌双鬓,难其选也。慧心纨质,淡秀天然,平生所见,则独有圆圆尔。”

       人生天地之间,有时候有太多的无奈。正如《古诗十九首》所言:“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陈圆圆仅仅是风中的一朵蒲公英,随风而飏,如何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太平广记》谓曰“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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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甲午年正月,我和内子张炳华到昆明,看望小姨父潘卫藩、小姨妈李素梅老人。两位老人特意带我们到昆明城东北郊鸣凤山,参观太和宫金殿、吴三桂与陈圆圆展馆。

       “展馆”二字,比较考究。记得《淮南子·本经训》载曰:“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仓颉发明的文字,在这里再一次表现出它特殊的含义:不叫“陈列馆”,不叫“展览馆”,那些都带点褒义。因为,吴三桂以明臣而一降大顺,再降满清,三反清而自立。大明之平西伯,不足以慰其心;大清之平西王,不足以填其欲。当初打着“复君父之仇”的幌子,降清击李,引狼入室。在“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大一统局面渐趋稳定之时,居然妄想像明代的沐英一样,世世代代做“云南王”。因此,面对康熙皇帝撤藩之举,又以“兴明讨虏”为幌子,起兵造反,最后兵败,饮恨而亡。由此观之,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云者,那是骗人的鬼话。这样的“三姓家奴”,再怎么也不能叫个“事迹陈列馆”或者“事迹展览馆”。但吴三桂罪在天下,陈圆圆却是无罪的。自从吴梅村《圆圆曲》一出,陈圆圆之名,更是天下皆知。所以,名曰“展馆”,不褒不贬,似乎是比较恰当的。

       太和宫内有一座价比金身的铜殿,称为金殿,传说是平西王吴三桂给陈圆圆晚年清修的。传说是否属实,无论从正史还是野史都已无从考证,但仰望大梁,“大清康熙十年,岁次辛亥,大吕月十有六日之吉,平西亲王吴三桂敬筑”的大字映入眼帘,一丝感动还是悄然涌上我的心头。

       盖棺论定,不管吴三桂政治上如何,他军事上才能卓著,情感上敢爱敢恨,这是不争的事实。从这个角度而言,吴三桂不失为封建社会中出类拔萃的男子汉。陈圆圆之所以跟了他而能有始有终,这显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皇帝如唐玄宗,悍将如吴三桂,他们和我们常人一样,渴求刻骨铭心的爱情。比翼鸟、连理枝之喻,那是有普遍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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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作为大清平西王,维护一个良好的形象是重要的。但在以男人为尊的那个时代,他不可能公开为爱妾大兴土木,从大老远的东川运送250吨精铜到昆明来,总得找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而当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思想帮他找到了正当的理由,于是修建了太和宫,修建了金殿。

       要知道,此前的1659年正月,吴三桂配合清军“兵不血刃”杀入昆明后,紧接着就率领清军向滇西进兵,经2年征战,至1661年,镇压了李定国的大西农民军、摧毁了南明永历小王朝,并把永历帝及其子绞杀于昆明金蝉寺。

       据刘健《庭闻录》记载,吴三桂统治云南期间,“平西官庄棋布,管庄员役,尽属豺狼,杀人夺货,全无畏忌……” 张九钺《游铜瓦寺记》也说,由于吴三桂“诛求杀戮,草菅人命,惧天降罚,乃遁于佛屠老子之教,斩山以为窟,筑金以为象。”这两段历史记载从正面明确地说明了吴三桂建金殿的目的:赎罪,向云南人表明其从良的心理,维护其统治的合法性。传说陈圆圆晚年出家当了女道士(或说做了尼姑),金殿、太和宫又为道教建筑,吴三桂变着法子修个道观供陈圆圆修炼,也未尝不可能。

       不过,圆圆对吴三桂反清,是很不赞同的。也许,这是陈圆圆看透红尘以后修得的睿智。

       吴三桂独霸云南后,也做了一些好事,如疏挖了由小西门到近华浦入滇池的河道,将滇池四周的粮草由水路运进城里。但他基于野心,迫于境遇,穷奢侈欲,歌舞征逐,也加重了百姓的负担。构建园林安阜园,“采买吴伶之年十五者,共四十人为一队”(《甲申朝事小纪》),“园囿声伎之盛,僭侈逾禁中”(王澐《漫游纪略》)。陈圆圆因年老色衰,加之与吴三桂正妻不谐,且吴三桂另有宠姬数人,于是日渐失宠,遂辞宫入道,“布衣蔬食,礼佛以毕此生”(《天香阁随笔》)。吴三桂最终走向灭亡,一代红妆陈圆圆,豪华落尽,归于寂寞,反得善终。

       《史记·吕不韦列传》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求什么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封建社会的两性之爱,对女人而言,本身就很少公平。何况吴三桂这样的乱世枭雄。

       有人曾经这样说:陈圆圆虽远不如梁红玉英姿飒爽,但她以她的美貌倾倒了吴三桂,倾倒了刘宗敏,倾倒了大顺王朝,也倾倒了许多年后的无数的男人。

       但我不禁想问:作为男人,你自己不“倒”,她“倾”又有何用?――何况,圆圆并没有主动去“倾”过谁人。

       庄子曰:“鲁酒薄而邯郸围,圣人生而大盗起。”陈圆圆们,仅仅是封建男权社会的一个道具,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男人无用,破国亡家,“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男人们却异口同声地将“倾国倾城”的责任,一股脑儿推给女人,这样合适否?

       走笔至此,我忽然忆起唐人卢注的一首诗《西施》:

       惆怅兴亡系绮罗,世人犹自选青娥。

       越王解破夫差国,一个西施已是多。

       诚然,当初即便李自成不敌悍满,但吴三桂若不投降多尔衮,满人最少要晚几年、几十年才能入关;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当初世上本就没有陈圆圆,明朝的灭亡,李自成的败走,吴三桂的穷凶极恶,满清的入主中原,肯定丝毫不会改变。历史的规律,存在着一定的必然。这种必然,不会因某一个人的出现或消失,而发生太大的改变。

       展馆之中,当年吴三桂用过的大刀,已经锈迹斑斑;修建太和宫时留下的七星宝剑,也已失去了光彩。不过,被列为中国十大美女之一的陈圆圆,却在历史的天幕上有如绚烂的点缀。陈圆圆那凄婉的人生、坎坷的境遇,以及她同吴三桂那段缠绵悱侧的爱情,却始终吸引着众多的眼球,任由后人评说。

       也许,如果有来生,即使还做女人,陈圆圆一定会选择去做遗世独立的北方女子,或者做低头浣纱的江南佳丽。还是吴梅村的《圆圆曲》说得好: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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