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院长老黄退休,临走那天拎着几瓶酒来找武老三喝酒。老黄说自己好歹看着武老三和医院斗智斗勇这么多年,也算见证人。武老三说,我没和你们医院斗,我有合同,我合法。
老黄呵呵呵的乐,酒过三巡,他张罗让武老三给自己看看那五具尸体,武老三也喝的晕晕乎乎,就答应了。铁柜子轰隆打开,那五局尸体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里面,都盖着白布,散发着悠悠的寒气,老黄看着这几具存了快十几年的尸体,听着耳边嗡嗡的压缩机声音,酒醒了一半,“老武,你说这尸体放久了会不会成精,那白骨精是不是就这么修成的。”武老三打着酒咯,“不知道,不过要是成精,我就是他们五个恩人啊,得报答我,妥妥的。”
老黄临走的时候,跟武老三说,别留着了,那案子没时候了解,这尸体就算武老三守一辈子能咋,等他死了,也就落个一起烧了的下场。
武老三没吱声。送走了老黄,晃晃悠悠的回了屋。后面传来老黄忽近忽远的声音:“我跟新院长说了,这地方,你就住着吧。”
秀莲在一边抹眼泪,手在脏的有些僵硬的围裙上来回的擦,武老三觉得那裙子上勉强还能看出轮廓的白花,好像有些晃眼,他的眼底一阵刺痛。
武老三喝了一大口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等等,我武老三做人得有个人样!”
没多久武老三生病住了院,这次病的严重,足足住了半个月院,回到家,武老三坐在屋子里看了那个大铁柜子足足一天,晚上的时候,他跟秀莲说,要不,咱们给孩子们送走吧,这么久了,也耽误投胎了。
秀莲一愣,然后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武老三骂她几句,后来也跟着哭,两个人在屋子里抱头痛哭,哭的远处医院的灯又亮了几盏。
武老三给家属们都打了电话,很多都已经打不通了。
就在武老三决定火化尸体的第二天,消息传来,案子结了,家属都得到了赔偿金,数额合理。
火化那天,张峰勇来了。张峰勇说,他老婆已经完全疯掉了,住进精神病院。这次带着儿子骨灰回去,他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武老三觉得有些伤感。
他和张峰勇一起给五具尸体都穿了新衣服,擦了擦脸。大壮也来了。他说压缩机不用了,拆了卖零件,还能给武老三换回点收入。
殡葬车早早就来到武老三的小屋前,司机们抽着烟聊着天,一边往这边瞄。武老三给五具尸体上了香,烟柱子笔直笔直的,大壮说,这是几个孩子在给武老三道谢。
尸体从大柜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也费了大劲。虽然武老三总会给尸体挪地方,但冻了十几年的尸体还是很容易就和柜子牢牢粘在一起。刀子,斧子,锤子,电锯,一群人忙活一上午。武老三只能在一旁一边一瘸一拐的来回走一边不停叮嘱,你轻点,别弄坏了孩子手。
张峰勇刚开始是呆呆的站在一边,后来搬到他儿子那具尸体,张峰勇呼的冲上去,铺在尸体袋子上,嗷嗷的叫唤,武老三听出来他含糊不清的言语,他再说,儿子,你在忍忍,爸一会就带你回家。
那天本来大晴天,太阳晒眼睛,下午的时候开始呼呼啦啦的下起雪。武老三准备了一挂鞭炮,给孩子们送行。结果点了半天没点着,大壮说,八成潮了吧。问秀莲你是不是又买了便宜炮仗,秀莲赶紧解释,哪能,最后一次给几个孩子们买东西,她没敢,去商场买了最贵最好的红炮仗。
可能他们怕吵,想安静点走。武老三想。
尸体烧的时候,武老三看着烟囱里冒出的滚滚黑烟,慢慢升起,然后在阴沉沉白花花的天空中。
武老三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块东西,没了。
武老三本来觉得这事就结了。谁知道几个月后,医院和警察都找到了武老三,几具尸体的骨灰除了张峰勇带走的,剩下的还没送出去。他们怕送过去家属有别的意见,觉得武老三去送,家属情绪也许会稳定一些,毕竟,也算恩人。
武老三想了想,就答应了。
除了一个孩子家比较远,其他的都还算近,武老三抱着骨灰,挨个给送。
这是一场很奇葩的出行,武老三到现在都记得。
去第一家,是个小平房,武老三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女的,看见武老三旁边的警察,愣了一下。武老三解释了一下,刚想把骨灰坛子递过去,那女的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赶紧关了门。
她一把抢过武老三手里的骨灰坛子就往外走,边走边和武老三说,“你们怎么现在来,我弟弟这事都瞒着我妈瞒了这么多年了,我跟她说我弟出去打工,没时间回不来,她现在老年痴呆,什么都不记得……”
这个姐姐带着几个人到了村外。找到一个高地,一扬手把弟弟的骨灰全撒了。武老三和那个警察都傻了,看着那女的拍拍手,低头看了一眼鞋子,转身就走了。
二月的狂野,风犀利的吹着,骨灰很快就吹的一粒都不剩了。远处被雪覆盖的的山头,像极了一个老人花白的头发。
武老三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枯草,心里凉飕飕的。出村的时候,武老三看见有个老太太一直跟着他们,那老太太武老三觉得看着很眼熟,但也想不出在哪见过。那个老太太一直目送他们开车离开,在倒车镜里,武老三看见老太太先是站着,后来瘫倒在地上,半天也没再起来。
去第二家,家人说挖好墓,你们直接送过来吧,武老三一行人翻山越岭赶到墓地,一群家属正拿着棒子等在那,一个妇女冲在最前面,冲着武老三大喊,“你凭啥烧了我儿子。我让你烧了吗!”武老三和几个警察抱着骨灰转头就往车里钻,一群人堵在前面不让走,警察给当地派出所打了电话,派出所派来十几个人过来,才把他们“救出来”。
骨灰后来就放到县里殡仪馆,殡仪馆的管理员面无表情的接过骨灰盒,放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转身要去忙,武老三看着那个孤零零的骨灰盒,有些不忍心,他一瘸一拐的走过去问:“家里人啥时候能来接他啊?” 管理员看了武老三一眼,叹了口气:“我们这放的最久的骨灰盒,已经三十年了,送过来的就很少会有人来取了。”
武老三愣了愣,他凑到那个骨灰盒前面,拿袖子擦了擦盒子,嘴里还念叨着,放心,你家里很快就有人接你,几个警察焦急的向外张望,催促武老三快走。武老三一步三回头,直到殡仪馆管理员关上门,武老三才有些落寞的离开了。
剩下的两个骨灰,武老三没有送出去,因为家属早已经搬家离开了,他们留下话,说孩子的骨灰,武老三就帮着葬了吧,这么多年了,人都好不容易忘记了,他们也不想再揭开旧伤疤了。他们托人给武老三拿了点钱,说是算存尸费钱。
在人们眼里,常年跟尸体在一起,武老三身上,有尸气。
为了这五具尸体,武老三也是熬尽了心血。为了防止和铁冻到一起,武老三经常要去挪动一下尸体,给几个人交换个位置,每到这时候,武老三都会边挪边嘴里念念有词,“给你们换换位置,轮着地方换着睡。”
有一年下大雨,武老三院子里的破烂飘得哪哪都是,破屋子也进了水,夫妻俩顾不得院子里的东西,赶紧把装尸体的大铁柜子挪到高处,折腾半宿,第二天武老三重感冒,差点没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