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429年7月

       在7月8日,我们一行赶到了亚斯洛城。

       此时正是初秋,亚斯洛还带着夏天残存的气息,女人们还是穿着美丽的薄薄的长裙,袅袅的身姿走过街道。

       天空却是蔚蓝的,高高的,清爽的,神圣的,不容亵渎的,干净地让人恍惚。风也是干净的,带着布兰维嘉特有的玫瑰的清香。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叶子还是苍绿的,美丽的。

       我坐在马车里,双手放在膝上,心中一遍遍默念,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我听见莱昂内尔伯爵大喊:“可妮莉亚公主以及她的随从,请打开大门。”

       王城的大门为我打开。

       有人替我掀开帘子,扶着我下车,继而带领我面向那个人,尊贵的,我的姨夫,德文公爵,布兰维嘉的摄政王和全境守护者。

       他的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冷漠,坚硬。“欢迎您来到亚斯洛,殿下。”他挽起我的手臂,“我来护卫您接下来的旅程,直到您抵达王宫。”

       他又扭过头,点头致意“莱昂内尔伯爵,萨鲁伯爵,感谢你们的一路守护。”

       他扶着我上马,那是一匹漂亮的,温顺的灰色的母马,马鞍华丽,连马辔头都是纯金的。我慢慢地骑马,同王城里好奇的人民微笑,挥手,像一个真正的王后一样。

       人们立即接受了我,他们呼喊着我的名字,冲我招手,企图赢得我的注意。卫兵需要紧紧看着人群,不要让他们冲破警戒线。人们实在是太热情了。毕竟,这座城市里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一位王后出现了。亚斯洛的人们又是那么喜爱年轻漂亮的面孔。

       姨夫大人冷冷地瞥了一眼对群众微笑的我。

       这样的行走几乎持续了一个上午,我大腿内侧磨得有些疼。心想这王宫怎么这么远。刚刚想着,面前表示高高的灰色的城墙,黑色的大门,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德文公爵大人有些不满,但我不清楚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只得等待,等他作出合理的表示。

       但是马上城门就开了,午后的阳光射到我的眼睛里,我眯起眼睛。

       门前男子坐在马上,还穿着黑色的骑装,腰间配着宝剑,他的亚麻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有一缕垂到脸颊边上,我看到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有一颗透明的汗粒顺着他漂亮完美的脸部线条划下来,在他的下巴上滚动。而那双眼睛,清澈的,蔚蓝的眼睛正注视着,仿佛这世间没有他物,只是专注地盯着我。

       我应该能猜到他是谁的,乔伊斯,尊贵的国王,本应该早早在王宫门前等待他的王后的国王。而他却因为骑马打猎而差点没有赶上来迎接我。

       “我请求您的原谅,可妮莉亚公主,请原谅我的无礼冒犯,若不是要事在身,我一定提前等候您的到来。”他低下头,又微微抬起,“欢迎您来到布兰维嘉,亲爱的,可妮莉亚公主。”

       我不能戳破他拙劣的谎言,我只能尽自己所能,表现出一位公主的风范:“感谢您热情的招待和迎接,陛下。”

       他从马背上下来,将缰绳扔给旁的马童,快步走到我身边,将我抱下马。

       在身体接触的那刹那,我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烟草味,男人的汗味和马匹的味道,这是一个喜爱运动,健康的国王,热衷于狩猎和比武,如果不出意料,应该同样喜爱华丽的巡游,舞会,庆典,总之,是那种热爱享受的国王。

       我被抱下来后立即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而他拉住了我的手,“长长的旅途恐怕使您劳累了,公主。”“并不是,一路上布兰维嘉美丽的风光使我迷醉,忘记了劳累。”我回答道。“哦听您这么说我真是太高兴了。”“陛下,能将布兰维嘉作为我未来永久的故乡是我的荣幸。”

       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看我,漂亮的眸子,蔚蓝的,清澈的,宛如天空一样的眼睛。

       德文公爵打破了沉静,“陛下,公主,外面风大,请到宫中稍稍休息一下罢。”

       他回过神来,孩子气地咧嘴一笑:“公主的美貌让我无法自拔了,让公主在风中受凉是我的错。”

       他执着我的手带着我向前走,“让我带您前往宫殿吧,我们可以一会儿共进晚餐。”他又扭头看我,眼神中是抑制不住的快乐。

       真是十足的孩子气,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

       因为我还没有同国王结婚,我还不能住进王后的寝殿,他们把我安排在一个临时的卧房中,我的贴身侍女忙过来为我更衣沐浴,匆忙地梳发,又换上一套暗红色长裙,为我配好首饰,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一顿与国王共进的晚餐而已。

       尽管做好了思想准备,然而大厅的豪华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那样的金碧辉煌,是我在刚古德依从未见过的。墙壁上挂着美丽的挂毯,屋顶上是大幅的彩绘,整个大厅被手腕粗的白蜡烛点亮,如同白昼。那些器皿都无比精致,小巧的金酒杯上居然还有雕饰。我努力装作见过世面的样子,我是未来的王后,不能表现出小家子气。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座位上坐好以后,我旁边的座位仍然是空的,国王尚未就坐。

       就在我想着他的时候,他就进入了大厅,在他的旁边,与他走在一起的是德文公爵,两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国王在我旁边的高椅上落了坐,而德文公爵立即在他的另外一边坐下。

       国王抬了抬手,开始上菜了。

       我踟蹰着不知要不要与他搭话,他却先开口了:“可妮莉亚公主。”

       “陛下?”我侧头看他。

       “我认为我们的婚礼不宜延迟,我打算在秋收节的时候举办。”他说,“你的加冕礼就可以定在冬天。”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德文公爵就开口:“陛下,只有一个月便是秋收,恐怕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好婚礼的事宜,并且国库最近紧缩,不适宜现刻举行婚礼,纳美的战争我们还没有取得胜利,现在恐怕不是个好时机。”

       尽管公爵言语谦恭,但是我们都能听出其中的不满和牢骚。

       年轻的侄子几乎是恼怒了,他扭过头去,我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叔父大人,我不希望总是将事情拖着,假如你还记得多芬里的女孩,因为你的拖延,导致现在王国还没有一位后裔。”

       我脑子飞速转着,为什么呢?姨夫难道不想让我早些嫁到波特莱姆家来吗?我难道对他来说的意义不是作为王后来控制国王吗?还有多芬里,我知道国王曾与赫马其斯亚的多芬里家族的长女订过婚,然而那个可怜的女孩早早地去世了,可是这与姨夫有什么关系呢?

       公爵的脸色愈加难看,他的面色黧黑,乱糟糟的眉毛纠在一起,“乔伊斯,没必要把争吵带到饭桌上来,要知道大家都在看着我们。”

       国王极其傲慢地扭过头来,恶狠狠地切下一块牛肉送进嘴里。

       底下的进餐的贵族目睹了摄政王与国王的口角,都明智的选择了无视,仍然热热闹闹地进餐。

       我默默地将面包撕开沾着肉汤吃,内心却是忐忑不安,国王与公爵之间的矛盾并非一日两日,我的存在又能带来多少变数呢?

       一小块蛋糕被送到我的面前,我抬起头,国王正托着盘子看我“我猜你会喜欢酸酪葡萄干蛋糕,我的厨师非常擅长做甜点。”

       “哦,谢谢陛下。”我忙接过来,“您怎么知道的?我最爱这类微酸的甜点.”我眨眨眼。

       他笑了,嘴角有着迷人的弧度和细纹,眼睛仿佛泛起涟漪的湖水一般,“你喜欢就好,可妮莉亚。”

       我低下头,缓缓吃着蛋糕。

       没有人知道,我非常讨厌酸酪。


       在晚餐后有一些节目,吟游诗人献出诗歌歌颂国王的英勇和神圣,歌颂我的美貌,和布兰维嘉的昌盛,乐队弹奏着动人的音乐,有御用的弄臣在表演,讨国王贵族的欢心。

       然而我坐在大厅的高处,看着底下的欢乐,贵族们或真或假的笑容,心底却没有快乐。

       国王被滑稽的弄臣逗得哈哈大笑,赏给他金子,而他的亲密的玩伴,马克西米兰侯爵甘乃迪伯爵的长子继承人科尔温在他的耳畔窃窃私语,三个人都是十足的快乐的样子。

       摄政王阴沉沉地立在角落,同莱昂内尔伯爵说话,他的周围是忠心耿耿爱戴他的贵族们,王国权利的中心。

       “殿下,”我听见有人唤我,不由打起精神,只见是萨鲁伯爵,“亲爱的伯爵大人。”我伸出一只手递给他,让他吻我的手背。

       大概有一整天没有见到他吧,他灰色的眼睛里是璀璨的光芒,我注意到他并没有在吻过我的手之后立即放开,而是仍然握着我的手,温暖粗糙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指尖。

       我稍稍用力,他马上反应过来,松开了手,有些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开。“您有什么事情吗?伯爵大人。”

      “我只是看着殿下似乎不是很开心,我觉得也许殿下需要有个人来陪您说说话。”

       大概在布兰维嘉,贵族女性与和她地位相当的贵族男性谈天是允许的,尽管在刚古德依一男一女聊天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微笑着回答“感谢您的关爱,大人。”

       他站在我身边,为了方便我们说话,他微微弯着身子,侧着脸看我,给我指着偌大的厅子里的来来往往的人群,为我解释他们的行为举止,那些人的头衔身份和家族的关系。

       我享受萨鲁伯爵的陪伴,他出身于高贵古老的家族,萨鲁是北方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伯爵对宫廷是十二分的熟悉,而他更是唯一能在热闹的宴会上发现我的寂寞的人。

       “那位是贝莲娜子爵夫人,我猜她会在不久之后成为您的侍女,她的智慧和谋略不输于任何一个男人。”伯爵轻轻说道,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位非常美丽的红发女子,容颜精致,笑容绚丽,是男人追逐的中心,他们的梦中情人。

       我偏头看伯爵,他大概三十多岁,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但是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对于一位贵族老爷而言,他还年轻,但是骨子里的骄傲和贵族的血统让他严格遵循一个高贵的绅士应该遵循的守条,他忠诚于自己的国王,也会忠诚于自己的妻子,但是——

       “我很好奇,伯爵大人,我想您的妻子也许非常有资格陪伴在我的身边,她是我见过最优雅的女人之一,毫无疑问,身份也是足够高贵,那次的招待我非常享受她的陪伴。但是她为什么没有随同您来到王宫呢?既然我未来的侍女大部分都已经入宫。”

       “摄政王决定您的身边由谁来环绕,”他说,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阴影,“恐怕他不是那么信任我。”

       “哦,谁会不信任您,像您这样的有着高贵品质的,充满骑士精神的伯爵,谁能处处提防着您呢。”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真感到遗憾。”

       “您的信任是我最大的褒奖。”伯爵说。

       “可妮莉娅。”年轻的生气勃勃的声音传来,是国王,他似乎并不是很愉悦,“你在同萨鲁伯爵说些什么?你们畅谈得如此愉快。”

       “我们在商讨为什么我亲爱的朋友萨鲁伯爵夫人不能来宫中陪伴我,陛下。”我直言不讳地说出口。

       乔伊斯在我的身旁坐下来,“如果你喜爱你的朋友,可以用我的名义请她来王宫——可以吗,伯爵?”

       “当然,我的妻子会感激这份殊荣。”伯爵欠身。

       然后乔伊斯认真看着我“等我们秋收节结婚,举办完你的加冕礼,你就可以用你的名义自由地选择你的侍女们。”

       “我们,秋收节结婚?”我下意识地问道,又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嗯,趁着节日这时候举办婚礼再合适不过了。我承诺给你一个绝无仅有的盛大的庆典,你也正好看一看布兰维嘉最盛大的一个节日是怎么过的,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他说,眉眼间终于染上了笑意。

       “您真是太好了。那会是我最幸福的一天的。”我回答道。

       乔伊斯凑过身来,浅浅的吻了一下我的侧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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