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暗重楼(十一)

十一  何处惹尘埃

沈翰青这次来南京,本是会一会多年不见的老友。冯教授却觉得他十年海外生活经历很值得与自己的学生分享,便请他多留了几日,顺便给学生做一次讲座。

这天走进教室,毓如坐下后习惯性抬头,竟对上了沈翰青的眼睛。尴尬之余,她的头飞快地埋了下去,佯装翻找纸笔。沈翰青见她模样,甚觉好笑,也就不再理会,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毓如没想到,这个沈先生别看待人接物有点古怪不通,讲起法国的文学与艺术来竟是神采飞扬,滔滔不绝。驻足于先贤祠里卢梭、伏尔泰、雨果的墓前,流连于卢浮宫里古埃及、古希腊的艺术品前,或者闲暇时光在圆顶屋或者花神咖啡馆与那些艺术家擦肩而过,都令座下的女生们为之神往。当然,毓如也暂时忘却了之前的成见,听得入了迷。

下课以后,她待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才走到沈翰青面前。

“沈先生,那天失礼了,您不会介意吧?”

沈翰青见她两眼闪亮,语调不觉也随她轻和下来,“哪里,谢女士客气了。是我唐突了。”

“谢毓如。”她郑重伸出手。

沈翰青先是一愣,很快又哈哈笑着握住。

两人前后脚出了教室,沈翰青又忍不住回头对她说:“我夸您绣工好,是真心诚意的。我虽然是学西洋画的,我母亲却是苏州人,我留洋的路费可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所以,看见您的作品,我感到很亲切。”

毓如便又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想了想,只得应道:“那自然是令堂才当得起'秀外慧中'四个字。”

略停了停,又问:“那天您打听扬州的事?”

待毓如走到他身旁,沈翰青答道:“半年多前,我去扬州办事,不小心遇到车祸。是一位夫人派车送我去的医院,我事后多方打听,才知道她家姓陈。”

毓如便很是明白了。

“助人本是乐事,人家既然无意留名,沈先生又何必再费事寻找呢?”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与沈翰青并肩而行,便刻意放慢了脚步。

“话虽如此,施者无意,受恩者又怎能不报?”沈翰青站在原地等着毓如,她心头一乱,只好跟了上来。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聊些江南旧时风物,又或者海外种种见闻,甚至近日读书所得,居然有些久别重逢意犹未尽之感。

待毓如到家,忆惠早已做好晚饭。

“娘,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才出教室,一转眼你人就不见了。”

“没……没什么。”毓如稳稳精神,自若道,“我就向沈先生请教了几个问题。”

“咦?我记得娘好像是不太喜欢那个沈先生的吧?”女孩儿家的八卦心熊熊燃起。

“哪有。沈先生虽然有些不通世故,但真是有学识有见地有胸襟的。”

母亲少有这般夸赞男人,忆惠更是好奇,“娘你不会是……”

“呸!想什么哪!”毓如没好气地放下筷子,“生气了!不吃了!”

“好好好,我再也不说了。”忆惠撒着娇拉住毓如,母亲俩便聊些别的不提。

一周之后,沈翰青回到了上海,毓如母女的生活如常。只是两个人隔三岔五会有书信往来,信中,沈翰青对她的称呼也渐渐从“谢女士”到“毓如女士”,最后变成了“毓如”。当然,毓如的信里,还是恭敬得体的“沈先生”。

某日,毓如拉过忆惠商量,“忆惠,我想去趟上海,你陪我?”

“去见沈先生?”忆惠坏笑。

毓如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沈先生说有外国客商想看一下我的绣品。”

“娘不是说不卖的吗?”

“你到底陪不陪我去?”毓如微愠。

忆惠挽住母亲,“我当然要当您的跟班啦!可是沈先生怎么自己不来请您?”

“他忙呀!”毓如脱口而出。

“他是谁?”忆惠不由大笑,“原来你们……”见母亲红晕上脸,终于没有继续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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