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第一章补完

月色如披,正有人自五羊山上追风驰云而下,直奔山脚的五羊镇。
朦胧瞧去,细挑的身材,五官不详,柳叶似的划过夏夜,飘飘荡荡落在镇上的豆腐铺前。
奇哉,豆腐铺做的是早市生意,入了夜却也未曾落下铺门,只剩下铺子深处一烛豆火,映出墙壁上胡乱划下的“豆腐南施”四字。五羊镇地处偏远,无甚多人识字,镇上也仅此一家豆腐铺,人们皆称“豆腐店”,这半嬉皮半正经的店名倒是老早落没了。
此人撩开铺前的帘子,探出身子,并未轻率闯入。
“前辈,借宝地试一试刀。” 年轻的声音还带着喘息,满是血气方刚。
那烛火抖得一亮,柜台后那南施姑娘才直起身,手里的烟斗往侧前一方豆腐轻点。来人得此示意,才三两步跨进铺内,从怀里摸出寸把长的短刀,拆开缠于刃上的粗布,小心翼翼亮出其中雪亮的宝贝来。
只霎时间,凉水般夜忽得沸腾起来,悬在五羊山腰的云雾仿被人一把拽下,都涌入镇上扭曲游狭的巷子,无缝不入,无杆不绕,也有云雾里张牙舞爪的兽形,再从四面八方一齐撞上豆腐铺前的帘子,堪堪停在门口。隔壁杂货铺的老两口被绕在帐子里的凉气惊醒,老太太被老头子一把拦住,“五羊山上那起子事,莫看莫看。” 睡意大盛当时,听得当空清凌凌地一声响,金不似金铜不似铜,倒像是有人将月亮掰碎了一块的发寒。
豆腐铺里,来人大喜,道一声:“成了。” 便气力不及,倒地不起。
店主南施忙起身落了铺门,熄了烛火,单手轻轻一提一送,那倒地之人仿佛只有一个板凳的分量,乖巧地躺落在柜面上。白玉般的豆腐碎了一地,也顾不上许多,只来得及捡起埋于其中的短刀,仍塞进那人怀里。
“嘟嘟”,铺门已然被敲响。
南施好整刚才的慌张,叼起烟斗,当铺中扎好马步,双手一前一后搭在一起,十指在漆黑中宛如铜铸,应道“今日的豆腐已没了,明儿个请早吧。”
这波来人中有个年纪颇可称长辈的,这时道,”南施小儿”。人声齐发,双手已探入铺门,干脆携着铺门直扑面而至,探掌成爪,直去南施脖颈要处。南施却慢来人一拍,低下身子,自下往上捧着来人的双肘,力士托山一般,将其又送回门口。她缓缓开口,细听也是一把年轻的嗓子,却老成沙哑,“你们五羊山上之事我不欲参合,但这孩子已入我店门也舍得唤我一声前辈,我赌他大功将成,应了。如今成了,我倒沾了好处。江湖熙攘,我总要攒下一两笔人情,才好将来讨一条命。”来人中有个急躁的,“但凡山上下来试刀的,未见你南施未曾答应。什么赌他大功将成,无非是你也想分一杯羹。”
南施听得这话,却卸下劲来,“怪道你们五羊山上这群铁匠消息怎如此之快,原来来的是尚未爬进山门的虾兵蟹将”,莲步轻移,蜡烛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托在了烟斗嘴上,往门口稍递,“来,来,让我来瞧瞧你们不得法门的饿犬模样”。烛火怯怯,只映出门口黑压压一片人头,皆捂实了手脚面孔,只双双几要泛出绿光的眼睛,倒映着南施母兽般护崽的模样。听闻试刀的少年唤她“前辈”,烛火下亮了半张脸的这个女人,年纪却明显担不得这个称呼。长圆脸上,细眉长目竟似用篆刀刻成的锋利,皮肤平整,鬓无风霜。鲜有女人长得如此尖刻。年纪不大,来人敢断下这样的结论,但也无一人因此妄动。皆因这女人脸颊以下,自脖颈开始,不见人色,直蔓延至手指,都是铜铸的金红色,反映着烛火,一股子邪气。
南施再道,“果真无用之辈!在五羊山陈刀主的山门外盘桓了几年?打起了小辈宝物的主意。南家世代都是矿主,到我已在这天杀的五羊镇传了八代,刚刚这小孩儿的刀,我已是看过,定是偷了我南家铁矿石偷铸宝刀,想借此显了身手,跻身五羊山家庙里供着的刀主名谱。我尚未追究,你等倒是嗅着腥味上了门,可知道你招惹的是什么山门?!”来人听闻此话,竟踌躇不前,嘘嘘得似鼠辈聚首低谈。南施提及的南家矿主真有几份薄面好借,转而来人自最外围渐渐散开,终化进未散的山雾里,不可再见。南施从鼻子里大大嗤笑一声,足尖一起又将多了个大洞的铺门镶了回去,再不多理。柜面上的小子仍高枕无忧地做着梦,南施呵了口气,扯下门帘,扔于他身上当做铺盖,自己拖着脚步躲去哪里睡觉,自是不提。

隔日。在五羊镇诸位尚未晨起之时,南施已踢踏着脚步开始卸铺门。笼罩了一夜的山雾匆匆散去,阳光挤进铺子里,直射高躺在柜台上的少年。那佝偻的可怜身躯忽地暴起,胡乱在铺盖和身上摸索着,捏住了刀柄才松了口气,再用不知从哪儿摸出的破布一丝不苟地缠好。这才跃下柜台,冲铺子门口伸懒腰的南施恭敬一躬,“多谢前辈让我试刀,还护我昨日无恙。我若来日有了前途后路,定不少前辈该得的好处的”。南施闻言,收了把式,回头冲这少年娇俏一笑,刀刻的锋利五官平添了一分人气,“哦?这么好?那不如现在就将刀舍于我,我好进了陈刀主的山门吃香喝辣,你来替了我磨豆腐。”。少年闻言慌忙抬头,一双眸子黯然无光,吃进了好晨光仍似磨沙了的围棋子。估计刚刚两句话已是费了一晚上功夫才万无一失地备好,未曾想南施“德高望重”也敢无赖,一时无话能回,呆在了当场。老实呆拙,南施再开口,少年也再无心思可盘算,一人在铺外一人在铺内,滞涩地一问一答。

“你唤什么名字?”

“无名无姓,排头叫我一声阿铁。”

“什么时候上的山?”

“五岁就来了,八年开出一块好铁石,藏了一年,又八年才铸好一柄短刀,被排头带人盯上了。”

“目力不佳?”

“生就如此,目力无甚妨碍。”

“那便是长得像瞎子。”

“恩。。。”

南施好玩般瞧他一眼,从嘴角刻薄地喷出一身嗤笑,“倒是轻松。小子,毁我一盘豆腐怎说?”

“我替前辈磨豆子。”

“果真乖觉。”

“敢问前辈,前辈果真姓南?”

“呵,糊弄那群杂碎的你也信。老子姓何!原来你昨夜未曾昏倒许久嘛,还能听到我与人闲磕牙?欺负豆腐店老板心软么,小心连铺门也一齐算你头上!”

“那,我替前辈寻些木头。”

心硬如铁的豆腐店老板纤指遥点铺子深处的石头水磨,“乖驴,先去给我磨些豆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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